幾乎每天都有人病死,磨骨只是其中之一,馬哨返回眠熊已經一月有余,迄今為止,病死數量累積超過七十人。
不過瘟疫帶來的恐怖情緒卻在漸漸緩解。
因為死的人實在太少了!
放在后世,四千多人病死七八十個已經是相當高的比例,但對此時的印第安人來說,這根本不算什么。
過去的幾百年,不知多少印第安氏族因為瘟疫而十室九空。
在印第安人的記憶里,瘟疫幾乎就是末日的同義詞,就是地獄降臨人間,黑暗淹沒一切。
所以在眠熊人的心理預期中,全城三四千人,如果最后死了幾百人,這屬于大靈保佑;如果死了一千人,這屬于基本操作;如果死了兩千人,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結果萬萬沒想到,一個多月過去竟然只死了幾十個人,而且多數都是老年人和作死不戴口罩的,而且瘟疫已經幾乎不再擴散了。
瘟疫,何曾對印第安人如此手下留情?
所以經過一個多月的緊張之后,很多眠熊人覺得好像也沒什么可緊張的,至少有大酋長在,瘟疫就不值得在意。
在許多人看來,瘟疫的拐點就是馬哨的歸來——馬哨一回來,便像驅散黑暗、融化冰雪的太陽從東方升起了一般,瘟疫很快得到了遏制。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
早在下雨天等人采取隔離措施的時候,眠熊城的疫情就已經得到控制了,只不過效果沒有立刻顯現。
等馬哨在隔離實施了一段時間后回來,并推出了讓人印象深刻的口罩,疫情的遏制效果看起來就十分顯然了。
事實是事實,解讀卻是人定的,在許多人眼里就是馬哨驅散了瘟疫,于是人們對他的崇拜和尊敬自然更甚。
再加上老薩滿團體在疫情中遭受重創,這種崇敬和《靈諭》迅速向每個人的心靈角落滲透、深入,包括一些曾經比較頑固的人。
這種發展是鹿手不曾料到的,他完全不能想象,馬哨竟然可以戰勝瘟疫這種最可怕的天災。
鹿手本想著瘟疫會讓馬哨措手不及,結果事到如今,措手不及竟是他自己。
經此一疫,老薩滿們蔫了一批,火化了一批,他試圖集結的些許士兵也大多不再理會他。
更重要的是,他曾經的朋黨們竟然有了改換信仰的苗頭,不再堅信他所推崇的傳統至上、阿帕奇至上之類的理論了,轉而向大酋長至上、靈諭至上靠攏。
信仰一旦不同,信任的基礎也將分崩離析。
鹿手不敢再信任昔日的朋友們了。
他感到惶恐,他擔心而且越來越擔心老朋友最終會選擇出賣他,將他私下里說的那些話都告訴馬哨。
如果真這樣,那他就完蛋了。
鹿手越想越害怕,最終去了兒子家,直接推門而入:“鹿尾!”
屋里的青年似乎嚇了一跳,連忙做了個動作,似乎在掩藏什么,一邊抱怨道:“父親,你怎么不敲門?”
“我是你父親,為什么要敲門?”鹿手理直氣壯,“以前也沒見你有這習慣。”
鹿尾說:“現在人們都是這樣,進門前先敲門,不管什么關系。以前那是住帳篷,不一樣。”
鹿手對此顯然毫不在意:“行了行了,我找你有重要的事商量。”
“什么事?”鹿尾問。
鹿手正要說,結果忽然眉頭,指著兒子屁股底下:“這是什么?”
鹿尾身體一僵,有點慌張地不知道該說什么:“呃…”
鹿手不由分說,伸手一拽,直接從兒子屁股底下抽出來一本書——《靈諭》。
“你在看《靈諭》?!”鹿手雖然不識幾個字,但這個書名還是能認出來的,當下又驚又怒,一股氣血直往腦門子頂,讓他感到陣陣眩暈。
鹿尾連忙慌張說道:“父親,爸爸,你聽我說——”
鹿手怒不可遏,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居然看這種東西,這種篡改傳統、胡說亂編的東西!”
鹿尾急忙道:“小聲點,父親,鄰居要聽見了。”
鹿手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聲音大了,當即壓制住怒火,戳著兒子的胸口說:“我的話你是不是從來沒放在心上?我要把那兩個混蛋趕出部落,你卻在家偷偷看他們的書?”
鹿尾苦著臉:“可是父親,不懂《靈諭》我沒法晉升啊,我看它純粹是為了晉升。”
鹿手一滯,隨即問道:“那你為什么要瞞著我?”
鹿尾無言以對。
看著兒子的表情,鹿手內心的惶恐達到了頂點,他最終下定決心,咬著牙說道:“把你那個科曼奇朋友叫過來,現在就去!”
“哦…”鹿尾出門而去。
兒子出門之后,鹿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然后恨恨地使勁一拍桌子。
過了一會,鹿尾帶著另一個青年回來。
“你叫什么名字來著?”鹿手看向青年。
“我叫黑角。”黑角的口音明顯是科曼奇人。盡管科曼奇人很多已經初步掌握了阿帕奇語,但還是難免有些奇特的口音。
“黑角。”鹿手點了下頭,“據我所知,你好像跟方臉關系不錯?”
黑角沒說話。
鹿尾這時說道:“沒事,他是我父親,你不用遮掩什么。”
黑角看了他一眼,最終點頭:“是,方臉是我的朋友。”
鹿手又問:“你現在還把他當朋友嗎?”
黑角遲疑了一下:“朋友永遠是朋友。”
鹿手:“那就好。我這次找你,是希望你陪我去見一個人,同時也需要你做我的翻譯。”
“見誰?”黑角疑惑道。
鹿手緩緩道:“眠熊城勞改營的犯人,你們科曼奇森林部落的大酋長,貓頭鷹。”
酋長大廳。
“哨子哥,你的新口罩做好了!”少女歡快地跑進屋,如今這樣叫馬哨的也就只有小麻雀了。
“謝謝你,小麻雀。”馬哨笑了笑,接過嶄新的口罩。棉布制作的口罩經過高溫消毒后可以重復使用,也必須重復使用,不然沒那么多材料,不過用多了也還是要換一副新的。
小麻雀臉蛋微紅地說:“不用謝我,或者…你總得用實際行動表示一下吧。”
“你想要什么實際行動?”馬哨隨口問道。
小麻雀沒回答,只是臉蛋更紅了幾分。
馬哨思考片刻:“嗯…要不這樣,你來數理進修班吧,我教給你更多的數學和物理。”
小麻雀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