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水野忠邦悲從心來,淚珠如牽線,德川治世二百余年,行至此時,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有御三家御三卿,以及數十家松平親藩。
結果卻挑不出一個好繼承人來!
除了德川諸子,出身最靠近大位的越前松平氏,松平慶永是個上躥下跳,一點兒不輸德川齊昭的貨色。掂量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腦子里全都是攘夷攘夷,堅決攘夷。你倒也要有洋槍大炮和大兵去攘夷啊。
同樣屬于越前松平氏的松平齊宣,這位老兄勉強也算是個聰明人,可是性子太烈,辦事又急。真要上位了,恐怕世上根本沒有人能夠勸得住他。
至于越前松平氏的另一支越后高田藩,早就在五代將軍綱吉時便被改易削藩咯。剩下的諸支藩,和德川宗家血緣疏遠,不作考慮。
一番話說得德川家慶也落下淚來,這么大一個德川家,怎么就到了這般地步!
“你意如何?”德川慶保肯定是不可能取代德川家定直接擔任繼承人的,這里面應該怎么操作,還需要商議。
“待將來必要之時,以世子為君,居本丸,位將軍,號令天下。以尾張侯為后見輔佐役,居西丸,協理戎政兵馬。再立清水卿為世子,若清水卿長成,一切皆有前例可依。若清水卿夭折,則尾張侯順勢繼位,幕府總有二三十年太平。”
水野忠邦閉上了眼睛,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德川家實在沒有什么好苗子能夠輔佐。只能在這樣的歪瓜裂棗里面,盡力保扶,再讓德川家維持二三十年的治世。
等二三十年過去以后?那世道變成什么樣子,就絕非眼前的兩人能夠控制得了了。一代人干一代事,能為下一代稍微鋪路,就算是不錯咯。
“余記著了…”德川家慶點了點頭,但似乎并沒有全然答應。
“既如此,臣別無他言,這便去追隨東照大權現駕下…”水野忠邦心中苦嘆。
到了這一步他已經沒有時間再做勸諫和解說,為這個德川幕府,操勞了一輩子,憂心了一輩子。辦成了一些事,辦壞了一些事,總之辦過一些事。有失敗的遺憾,也有成功的喜悅,如今悔恨都是多余得了。
“五郎,五郎,五郎…噫嗚嗚噫…”水野忠邦最后一絲生氣消逝,牽著他手的德川家慶低下頭,伏在他身上。
和歷嘉永四年夏,西歷一千八百五十一年中,為世人贊譽為“救時匡正之宰相”,有天下諸侯之景望的原幕府宰相水野忠邦,于江戶城下赤坂濱松藩邸中去世,享年五十八歲。后追贈正四位上左近衛中將,法名英烈院忠亮孝友大居士。
作為德川家慶的“帝師”,又是幕府的前首相,水野忠邦去世的消息立刻在江戶傳來。太陽才落山沒有多久,黑川慶德就連忙跑來家中,向忠右衛門告知這一消息。
水野忠邦真的死了…
不知道多少外樣大名在心中狂喜,幕府至此再也沒有了能夠銳意進取,改革變法的忠直大臣,只能在滑向深淵的緩坡上一路狂奔。加上繼承人要么是孩子,要么是腦損傷,這幕府怎么看怎么要完啊。
可心里面怎么想,面上卻不會有人表現出來,德川家慶尚未宣布如何治喪,諸侯們致哀的使節便絡繹不絕的趕到濱松藩邸。一方面是前來吊喪,一方面也是想就近瞧瞧德川家慶的狀態。
毫無疑問的,德川家慶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很多,人都失了神采,也像一塊枯木一般,只是坐在水野忠邦的身前,無人敢于打擾。
還是大岡忠固趕了過來,把人給攙扶坐起,然后稍加詢問,便宣布了對水野忠邦喪禮的處置方案。
首先是任命五名老中以及寺社奉行松平齊宣,合計六人,共同擔任水野忠邦的治喪大臣。如果不是德川家定實在辦不了事,領銜的應該是德川家定。然后便是下賜內帑二萬兩,作為水野家的治喪費用,另外再賜給布、紙、酒、果餅、禮器、銀若干。
最后也是比較重要的一點,繼任濱松藩主的水野忠精,從大坂城代任上解職,立刻到府,主持自己老爹的喪禮,至于之后的職位,尚未宣布。
不過按照士人們的猜測,以及側近透露出來的口風,水野忠精應該會接他老子的班,在今年或者明年入閣擔任老中,當然也有可能是做寺社奉行兼奏者番,留給德川家定提拔。反正人已經回來了,肯定是要接班的。
身為大身旗本的忠右衛門,也被臨時抽調到松平齊宣的麾下,協助整個喪禮的辦理。整個喪禮起碼要持續三十多天,在這三十多天里面,就不要指望幕府還能干成什么事了。
本身水野忠邦就是準親藩的家門,加上十五萬三千石的國主家格,喪事必定盛大豪華,現在有了德川家慶的添勢,那更是辦的隆重至極。只說一個點,就夠了。
和尚請了八千人!
八千個和尚念往生咒,好家伙,要不了半天,所有濱松藩邸內奔走的人就都能全文背誦往生咒了。按松平齊宣的話來說,如果不出意外,出殯的時候,德川家慶要求起碼有兩萬名和尚沿途念經,保證水野忠邦一路順順利利的往生極樂。
圣眷之優渥,已經無法形容了,但他水野忠邦都不配的話,還有誰配呢?
對了,水野忠邦死后,最先導致的便是德川家慶徹底的怠政,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鞭策著德川家慶努力起來了。原本就是貪財好色性子的德川家慶,又受到水野忠邦去世的巨大精神沖擊,徹底撒手政務,只準備再想辦法弄出兩個孩子來。
而幕府的老中首座大岡忠固,根本不會勸諫德川家慶自強努力,兩位都是“日子人”,混一天日子是一天。剩下的老中,要么是沒有那個匡正的想法,要么就是沒有匡正的本事。
全員日子人!
幕府的好日子終于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