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一聽井伊家是把原先出繼給家臣的庶子弄回來做嗣子,那自然是毫無意見的。只要不是從外樣家里抱養兒子,那都屬于是可以接受的范圍。
所以在幕府的執政水野忠邦代為上奏之后,德川家慶欣然應允,表示井伊氏能夠繼嗣無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對于被選為井伊氏嗣子的長野鐵三郎,他也準備親自召見,好生撫慰一番。鼓勵他繼續發揚初代藩主井伊直政為了德川家奉獻犧牲,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高尚精神。
當聽說井伊氏繼承一事,已經塵埃落定,長野鐵三郎被選為繼承人之后,忠右衛門就已經心里有數了。現在唯一需要忠右衛門好好考慮的就是怎么向長野鐵三郎解釋,咱當初是怎么知道井伊直弼這個名字的。
最好的辦法是讓井伊直弼這個名字不出現!
只要長野鐵三郎換一個名字,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直接翻篇了,不再成為問題。忠右衛門也不需要再向他解釋什么,兩個人還是好朋友。
那么辦法就呼之欲出了,正好長野鐵三郎要到府交代,趁著他改名繼承井伊氏的當口,讓接見他的德川家慶,把偏諱“慶”字下賜給他。那么長野鐵三郎的名字就會改成井伊慶直,很好,很完美,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叫起來也挺順口的啊,就這個吧。
可忠右衛門仔細想了一下,突然間發現,井伊氏十幾代藩主,居然沒有一個人接受過德川將軍的偏諱下賜。所有人的名字都是井伊直某,代代相傳,一點兒也沒有改變。
這年頭只有御三家御三卿,以及那些外樣大名才會被賜予偏諱,而一般的譜代大名,以及普通的親藩大名,都是自己用自己家的通字。像是井伊家就是代代用“直”,本多家代代用“忠”,稻葉家代代用“正”…
是不是有點什么典故?
想到這一茬,忠右衛門就跑去助六家,準備問問金丸義景和金丸義莊,他們兩個是老旗本了,對于幕府的掌故應該十分了解。咱們也好知道是不是能讓長野鐵三郎變成井伊慶直是吧。
到了金丸家,兩位正好都在,助六則是去上值了。東組與力忙得很,只要當班,就不可能有空閑的時候。前兒還因為天氣炎熱干燥,有個街町失火了,助六大半夜的跑去組織救火,一夜沒睡,轉天還得審案,也是辛苦。
兩位老哥一聽忠右衛門的問話,點了點頭,說出了一個十分合理,合理到忠右衛門都完全說不出什么不對的理由。
你給你家老包衣下賜偏諱啊?
一丁點兒問題都沒有,御三家御三卿身份特殊,簡而言之就是將軍兒子預備役,將軍沒兒子這六家就要上來做兒子的。在日本文化里面,兒子用老子姓名中的一個字,那是天經地義的,代表著傳承。
而外樣大名,那就更好理解了,他們都是外人,是關原合戰以前都在反對和敵視德川家的人。下賜他們偏諱,不僅僅是拉攏他們,在某種程度上,也有這些外樣大名向德川將軍家臣服的意思。
以前兩人是仇人,現在我把我的偏諱賜予你,你接受了,就代表著你服軟了。以后全國的人叫你,都知道你的名字是我賜的,你就得低我一等。
所以幾乎數得上號的外樣大名,各個都接受德川將軍的賜字,且將軍都是賜予的下字,他們卻要把這個字放在自己名字的上位。個中滋味,想來大伙兒都能體會的。說好聽叫做榮耀,說難聽就是某種“屈辱”。
至于譜代大名,那都是在關原合戰以前就投靠了德川氏的家臣,有的人都侍奉德川家三四代了。用更好理解的話形容,那就是世仆,也就是隔壁大陸上面清國的老包衣。
雙方之間的關系已經親密到了不可能再親密的地步,主從關系牢固至極,幾百年世世代代都是主人和仆人。
要是這種情況下,你還向譜代下賜偏諱,那就不是拉攏或者施恩了,那就是羞辱了。意思是我感覺你最近已經不忠誠我了,或者你最近有以下犯上的嫌疑啊。
簡直就是赤果果的懷疑和諷刺!
德川家慶是絕對不可能給長野鐵三郎賜字的,除非德川家慶得了失心瘋,想要把井伊家逼反。那樣他才會向井伊氏賜字,營造出一幅君疑臣,則臣必死的局面。
嗐,明白了,忠右衛門的這個打算算是拉倒了。但路子也沒完全走死,或許找個和井伊直亮十分親近的人,在他給長野鐵三郎擬定名字的時候,給他換一個名字。只要不是井伊直弼,忠右衛門這邊就好交代了。
可猝然有事,上哪兒去找一個井伊氏的信臣,同時還是自己又認識的,能夠說得上話的那種?
帶著滿肚子的疑慮,忠右衛門回到了家中。可能這時候新名字已經擬好,就等長野鐵三郎到府,便會上奏德川家慶。然后等待德川家慶的接見。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烏鴉嘴什么的,基本上百試百靈。一個人最不希望一件事發生的時候,可能就是這件事立刻就要發生的時候。
趕了七天路的長野鐵三郎終于來到了江戶的彥根藩邸,先是恭敬的拜見自己的大哥井伊直亮,然后又以嗣子的身份再度向井伊直亮行禮,完成兩者之間身份的轉換。
井伊直亮這時候身體已經很差了,今天不知道明天,隨時有可能蹬腿,未免夜長夢多,快速的走完長野鐵三郎覲見將軍,獲得將軍認可,并成為井伊氏繼承人的所有程序。早在傳信回彥根時,就已經開始為自己現在的弟弟,將來的兒子,擬好了名字。
眼下這個當口,寫有名字的奏文已經送到江戶城內,隨時排隊等候德川家慶的接見。至于長野鐵三郎這里,純粹就只是通知而已。長野鐵三郎也不甚在意,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他信開寫有名字的唐紙。
井伊直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