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右衛門只感覺自己就在煉鋼水的廠房里,又熱又哄鬧。大木槌咚咚咚咚的巨響一刻不停,兩町寬廣的防火帶可不好拆,足足二百米呢。
前頭在拆,后頭還需要把拆的七零八落的木材往護城河里丟。這都是燃料啊,拆完了放原地還是要被燒到的,只有往護城河里丟,盡量減少可燃物,同時也避免被大風吹來的火星點燃。
不信浸了水,你還能燒!
幸虧天野八郎叫來的人多,一半的人拆,一半的人扔,做起來還算是迅速。但是到底只是臨時募集來的農民,良莠不齊的狀況十分普遍。有人干著嫌累,半路就偷偷跑了。也有人見到拆毀的房屋之中,有高價的擺設和衣物,悄悄裹在懷里,一樣跑路。
就算有天野八郎盯著也沒有任何辦法,這些人又不是軍隊,也不是在保護自己的家園,自然沒有什么用命的心思。除非是那種當著忠右衛門面跑的,剩下的那些忠右衛門只當是沒有看見,由著天野八郎去指使。
當然有人跑路,也有人加入。還別說,天野八郎的名頭挺好用。被他的名頭召喚來的農民絡繹不絕,所以就算有人跑路,整體上拆街的人數也沒有少太多。
如果忠右衛門知道天野八郎其人在歷史上的作為,那就一點兒也不會奇怪了。這小子等到幕末時,已經是名動關東的一號人物,組織起了大名鼎鼎的佐幕軍。
彰義隊!
憑他的名聲,一夕之間,便匯聚來數千人之眾。其中數百人最后在上野寬永寺血戰不退,為新政府軍的大炮擊殺甚多,天野八郎也最終重傷被俘,死于獄中。殘部數百人投奔榎本武揚,又繼續退往北海道抵抗新政府軍。
可惜就是忠右衛門不學無術,根本不認識天野八郎這么一號人物,只當他是個頗有威望的地方莊屋豪農之子。
望著愈燒愈大的火勢,兩個系在一根繩上的螞蚱,算是被迫的通力合作。忠右衛門喊得嗓子都已經完全啞了,才終于在天亮前,勉強拆出了一道環繞江戶城北面和東北面,約二町長的隔火帶,使得江戶本城不虞被火。
城上的德川家慶也是一夜未眠,現在天亮,看的清楚,江戶城周圍已經被忠右衛門拆的干凈,護城河內飄滿了大量的木材。還有不少不愿房屋被拆的住家和人戶,被忠右衛門捆了扔在護城河邊。雖然入目一片狼藉,可看在德川家慶眼里,卻真是賞心悅目。
好啊,命也不用逃了,城也不會燒了!
好啊!好啊!好啊!
既然江戶本城安穩,德川家慶和德川家定的性命也徹底無虞,那么咱們的大將軍家慶公,便恢復那個從容淡定的模樣。在左右的侍奉下,先是換了一身干凈的新衣裳,又簡單的吃了些東西壓壓驚。
在確認德川家定無事之后,便下令召喚老中、若年寄等幕府重臣入內稟見。同時派人去找尋江戶町奉行遠山景元以及矢部定謙,江戶北面還在燃燒,需要滅火。
在自身已經安全的情況下,將軍大人當然想起了自己的子民還處于水火之中。這時候肯定要擺出一副寬容愛民的樣子,救助自己受災的百姓啊。
本城雖然無虞了,可是火總不能由著他這樣一直燒下去。歷史上當然也有由著火把大半個江戶都燒完,燒的沒有可燃物可燒,自行熄滅的事情。可能減少城下的損失,也沒必要真的做到這么絕嘛。
聽到德川家慶召喚重臣們的命令,左右的側近面露難色。倒不是他們不愿意離開江戶城,去城下傳令召集各位大佬。實在是他們不知道該怎么去找,去哪里找。
大火一起,只要不是個傻子的,就都往城外跑。甚至那些私家有船的豪商,直接把老婆孩子以及賬本借據啥的一抱,直接往那個江戶灣里沖。這火再大,總不可能燒到江戶灣是吧。
不光老百姓有逃生的腦子,大名諸侯們也不是傻子啊。他們也是祖祖輩輩因為參勤交代,在江戶生活了二百年以上的“本地人”啊。一輩子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江戶,那江戶人逃命的本事,自然也是學了個精熟的。
八代將軍吉宗公以前,大名諸侯有諸侯救火的義務,所以遇上了火災,還需要指揮留守江戶的家臣們上街滅火。等江戶町火消建立之后,諸侯們已經沒有了救火的義務。
剩下的可不就是逃命!
昨晚上夜中火起,數十萬亂民沖入江戶城下零元購,到處一片騷亂。江戶城又因為夜間,是不能夠隨意開門的,所以大名老中們也不費力往本城跑路。大伙兒都往江戶城外跑,過幾天這個火熄滅了再回來就是。將軍大人也不是傻子,只是耳根子軟而已,見到火起,一樣會跑路的,將軍様又不是頭一回棄城跑路咯。
也怪德川家慶執政第一次遇上這么大規模的火災,要是他老子德川家齊還活著,那肯定就只是命令城內的旗本撞鐘,能叫來人就叫,叫不來拉倒。最好是外樣大名都燒死在火里,只要沒有兒子繼承人,改易削藩美滋滋,快活得很。
老百姓什么的,過幾天再救也沒什么大礙的,“人”以上的人沒有事就得了。
既然召不來重臣和旗本們,德川家慶便也算了,揮揮手讓一眾侍從退下,他又登上江戶城天守閣,望了望還在熊熊燃燒之中的江戶城下町。帶著不知名的某種感情,嘆了口氣,便也不再為這事大加煩惱。
不過既然他又登上了天守閣,便再次看到了還在指揮眾人把廢料木材往護城河里丟的忠右衛門以及天野八郎等人。江戶川忠右衛門這個名字他算是徹底記住了,想想江戶川這個苗字還是自己下賜的,以前倒沒覺得這個什么忠右衛門竟是個這樣忠悃王事的人。
果然用人要用這種從底層被自己提拔上來的,這種人不需要太多的賞賜,就會感恩戴德,為自己肝腦涂地,甚至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如此這般想著的德川家慶,望著遠處忠右衛門的身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