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御令一下,吉原歌舞伎町內自然是一片哀嚎。不管是嚎德川家齊蹬腿升天了,還是嚎自己起碼要一個月不開張了,都嚎出來肯定是真的。
倚靠在走廊左右,以及附耳在障門外的藝伎等從業者更是如山崩地裂一般。坐在大和室內前來與會的店借老板們起碼多少知道了一點內部消息,可是這些從業者都是為老板打工的存在,她們哪里能提前知道什么消息。
若是花魁還好,可寥寥無幾的十幾名花魁之下,是上千名根本稱不上藝伎的御酌、半玉、舞子等從業者。他們要么是尚未完全訓練出師,只能以舞蹈等方式提供服務。要么就是年老色衰,只能做年輕藝伎的陪襯,幫忙倒酒或者傳菜。要么就年紀太小,天葵尚未到來,根本不能接客…
總之形形色色的數千名女子,匯聚在吉原的歌舞伎町之中,都是仰賴每日前來消費的男人們生存。一旦有哪天不能參與接待,就真有斷炊之余。
像是忠右衛門眼角余光瞥到的一名女子,年歲大概也就是二十的樣子,若果出了名,那就正是藝伎最美好的年紀。可是他們身邊一個恩客都沒有,顯然昨晚就沒接上活,再過兩年年老色衰,怕是就只能變成女傭咯。
下層的藝伎是這景況,上層的花魁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作為與風月場所簽訂了某種意義上的人身買賣協議的存在,即使成為花魁,所有收入的一半甚至更多,也必須交給她的樓主。
花魁的巔峰生涯往往又是相當短暫的,花無百日紅嘛。一旦被后浪給拍下高岸,以后的日子未必能過得多好。
所以許多藝伎的目標其實并不一定是成為花魁,而是趁著自己年輕貌美的時候,趕緊找到一位“旦那”。“旦那”這個詞可以解釋為丈夫,也可以解釋為老爺。但是從藝伎這里稱呼,則所含的意思更加明確。
包養者!
用文縐縐,或者更加中性一點的詞匯來形容,則可以稱呼為“藝術支援家”。藝伎最好的出路就是被一名有錢有身份的男子包養,變成他的外室妾或者繼室。這種事情在町人,尤其是從事手工業和商業的豪商中相當普遍。
畢竟和幕府勾結起來的許多壟斷豪商,他們知道幕府的官吏是不允許留宿吉原的,便包養頭牌花魁以及一定數量的歌舞伎,用以在私人場所接待那些幕府的官吏。公關一事,古往今來,一直到后世的日本,那也是相當普遍的事情,形式有所變化罷了。
眼下一個月不能開張,可是她們住在風月場所要給店借老板繳納的住宿費,食物費,薪炭費卻一天都不能少的。一天兩天可以扛過去,一個月卻足以讓眼前這些藝伎中的大半被掏空家底,進一步淪為某些人的賺錢工具。
據說在最夸張的時候,因為壓迫的太狠,連花魁這樣高等級的藝伎都身無余財。只有確定今天有顧客會來光顧消費,才會起來沐浴梳妝。然后讓自己的女仆拿著零錢,約略一到兩朱金子,去當鋪把今天要用的頭面首飾給贖出來。
等到接客完畢,第二天一大早還要再抱著這些行頭送還給當鋪。曾經有過丟失了一枚玳瑁所制的發簪,便嚇的送頭面的小女仆跳水自盡的事發生。
咱們自己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幕府臨時工,自然是管不到這些事情的,一代一代又一代,二百年來的藝伎都是這樣痛苦的生活過來的。如果按照歷史,他們還要再痛苦的生活起碼一百年,才能有所改觀。
“既然大御所升遐,我等自當謹遵幕府御令!”吉原的町方最先低頭,表示響應幕府的詔令。
町方是幕府的臨時工,靠著幕府吃飯呢,雖然和吉原的老板們利益捆綁頗深,卻也知道他能過得滋潤的根本所在。一眾老板店借當然不可能抵抗幕府的強權,只能接二連三的伏身低頭,表示接受。
很好,原本以為幕府的威權已經下降,按照歷史也確實就那二十來年好蹦跶了,沒想到現在還是王命一下,莫不景從。或許也有這是在江戶這座德川幕府大本營城市的原因吧,傳令還真是一句話的事情。
望著眼前哭喪著臉的諸位老板,助六也沒發表什么長篇大論,只說一句爾等知悉便好,立馬起身不做停留。
還是那個町方攔住了助六,說上官前來,怎么也要容他們招待一二。哪怕只是留下來吃個早飯也是好的,又不費事。在吉原這樣的銷金窟里面,什么東西都能立時傳來,不過是片刻的功夫。
聽那町方說完,一眾老板也是這個意思,紛紛上前請助六和忠右衛門留下吃了早飯再走。原本助六還記得他哥說的,別人要是給你送東西千萬不能伸手的吩咐。眼下是關鍵時期,行事那是一定要小心的。
不過吃一頓早飯,這應該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頂多付個錢就是了,兩個人一夜沒睡,又跑前跑后,果真是餓的心眼發慌。要是不提吃飯,便也罷了,可眼下既然提到了,那還真就饞蟲全部涌了上來。
見兩人遲疑,那町方順勢招呼幾個侍女上前,又把助六和忠右衛門迎進一間稍小的和室。似乎是早有準備,室內布置著彩娟花卉的屏風,連障門都是用的京唐紙裱糊。不僅和暖如春,還帶著淡淡的幽香。
沒多久,便有七八個藝伎進來,操弄著各式樂器。助六和忠右衛門知道這肯定是屬于對他們兩個剛出道的新興幕府工作人員的“腐蝕”,連忙擺手,說吃飯就好,不需要女樂。
女樂才走,又進來一個男藝伎,這位就不是什么以色侍人了,而是在客人等待酒食以及藝伎到來前,講俚語閑話暖場的。這倒沒什么好拒絕的了,就算將軍大喪,也不能禁止我聽別人說話吧。
“快些,都快些,怎么能教二位大人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