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同時,蠟燭火搖紅中,賈寶玉靜靜地躺在黃金鉤、茜紗帳的雕花架子床上,臉色蒼白,額頭上蓋著一塊棉巾,上面有股重要的味道…他醒來后,府里就招來了張太醫,把脈后說他思慮過多,陽虛而陰實,火盛而水弱,導致精不守神,然后給他開了方子,讓他靜養。
但其后他卻靜養不來,隨后林黛玉、三春、薛姨媽、薛蟠、賈蓉等等親朋好友零零散散而來,一直到天黑他才靜下來,然后在襲人的服侍下,喝了藥,上了床。
因為張太醫有言在先,襲人、麝月等走路都是輕的,不敢發出一點聲響,但是外在的事情并不能阻止賈寶玉心里的萬馬奔騰…
和李桂所猜測的一樣,賈寶玉摔玉并不是有意為之,他不是這樣有心機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被曹公定為草包,而是惱氣攻心,忘乎所以所致。
醒來后賈寶玉曾經深思過這個問題,他為什么這樣,他隱隱覺得這是因為李桂曾經做過他長歲的緣故,被自己的一個長隨比下去了,而且還比的這么慘,所以他才會順不過氣,要是別人,賈寶玉認為自己不會這樣。
而對于摔玉這個行為,賈寶玉也是個聰敏之人,知道自己摔玉會顯得自己小肚雞腸,無容人之量,無大家公子的風范,而他本質上并不是壞人,因此到現在他都是后悔的。
當然她更了解摔玉對于李桂的影響,他覺得李桂一定會覺察到他無意摔玉的內在含義,那么李桂會怎么辦,是走?是留?走了,他父親一定會極力挽留他,再走就是忘恩負義,而在這種情況下再留就是死乞白賴。
這一點他很想知道,很想知道李桂會怎么解決,他甚至有一些得意。
至于賈政,現在他是不怕的,他現在在床上躺著呢!
第二天一早,和以前同樣的時間,東方丹紅里,晴雯挎著兩個青布兜和李桂一起出了偏門。
把晴雯送到皮爾記之后,李桂乘著錢開的馬車去了西山。馬車其實也是李桂和榮國府的聯系之一,到了皮爾記之后,李桂本來打算讓錢開回去的,但又覺得這樣還是有些不符合悄悄…思慮一番之后,李桂決定把錢開留下來,他給自己的理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學院的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因為過十五的緣故,大多數人都添置了新衣,而又因為臨近鄉試的緣故,學習的氛圍明顯的有些緊張,不論是沈正陽、周天演的課,還是李茂文、溫有魚等講師的課,課堂上幾乎都是寂靜無聲。
李桂倒是很喜歡這個氛圍。
到了下午時分,和以前一樣,李桂回到了皮爾記。今天皮爾記的店面有些清閑,店面前只有一個馬車。院子里面則是衣服熱火朝天的模樣:院子里對著一堆木板,胡老實和卜世光正在拉鋸,詹光手里拿著墨斗,卜固修在另一頭拉著,至于晴雯一身翠綠,亭亭玉立于這群灰老鼠之間,此時口中正對著卜固修脆聲喝道:“那案子不可太高,也不可太矮,哼,做的不好,年底你的紅包就沒了!”
李桂看到卜固修的身子顫了一下,心里感覺有些好笑,但隨之就疑惑起來:“卜固修說他擅長格物致知之學,難道,這木匠活也屬于格物致知。”
而這時聽到李桂的腳步聲,晴雯已經轉過了頭,她畢竟是伶俐的,看到李桂后,臉上的冰山頓時變成了習習春風:“你回來了,走,咱們到后院看看,你看我布置的怎么樣?還要添些什么?”
后院又五間房,中間三間正方,加兩間東廂房,東廂房現在住著長纓和長弓。院中有一株桂樹,在西南側的井邊,東窗下是一株老梅,西窗前則是一株石榴,雖然是八月,但老梅的葉片依然是綠油油的,而石榴則是碩紅累累。
黑漆木門是新刷的,原漆并沒有什么味道。跨過門檻,迎面便是中堂壁上的松山迎客圖,迎客圖下是兩張太師椅,一個茶幾,再往下則是左右兩把平椅,西屋是書房,靠窗是書案,東西墻分別是一個書櫥;東間是內室,床鋪、盆架、杌凳之類的。
偶爾間用腳碰到杌凳,感覺很輕,遠不如榮國府的沉重,很明顯,屋子里的家具也遠不如榮國府的珍貴,不過李桂心理卻有一股踏實的感覺,輕輕的笑了。
“你要不嫌累,我和你一起買些書,再買具琴回來如何,我本來想給你買的,可這些東西我買了又怕不合你的意…”晴雯一直微笑著,看到李桂高興,更加嘰嘰喳喳了。
人或許就是這樣,有了自己的家,心也就有了歸屬,在心底是不由自主的高興,李桂也是如此,想著空空如也的書櫥,李桂笑道:“行,咱們這去,再買些鮮花和好吃的,晚上慶祝下。”
還是在傍晚時分,晴雯獨自一人乘車來到了西便門,和以前一樣,漿衣房的馬娘子、內宅燒水的王娘子,以及小紅早已等在那里,她們三個現在分別代理著一群婦女兵,當晴雯下車后,她們本能的向前,然后搬運起布卷、綢卷。晴雯每天會運來七八卷、六七卷不等,但大致在七到九卷之間,晴雯這次只是運來七卷,她們沒有在意,只是隨意得議論著綢布的花色,臉上洋溢的卻是喜色!
看著她們的樣子晴雯的心輕松了一下,但隨即就沉重了起來,心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隨和他們便和晴雯一起從西便門穿過游廊、假山、水榭,一行人直奔花房。
現在她們的活動地點已經轉移到花房,花房僻靜而寬敞,花房的花匠劉娘子又是個隨和的人,好處諸多。
而此時點綴錦樓的院子里,像往常一樣,趙嬤嬤、錢嬤嬤、劉婆子、入畫、鶯兒、雪雁等等大小十來個奶媽、婆子、丫鬟或做、或站的等著晴雯她們到來——她們也是代表,背后都有三五個人。
當然她們的嘴巴并沒有閑著——本來三個女人就是一臺戲,何況是十來個女子!而她們談論的問題自然是今天的焦點,賈寶玉摔玉的事情。
其實這個事她們私底下已經談論了一整天,但榮國府內宅本來就很少有新鮮的談資,現在出了一個這么爆炸的消息,她們當然要多談一會兒。
而實際上在賈寶玉摔玉這個問題上,在榮國府里,她們的態度是比較特殊的一群,她們偏向于李桂,認為賈寶玉有些無容人之量,有失風范。而她們之外的,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其他人大多抱著看熱鬧的態度,想看看李固怎樣處理這個難題,甚至有的幸災樂禍。
而當晴雯到來后,趙嬤嬤仗著老臉,立刻向晴雯問道:“晴雯,李桂怎么樣了?沒什么吧。”
晴雯當然明白趙嬤嬤話里的意思,按照李桂的吩咐,故作隨意的說道:“沒什么,能有什么?”
“咯咯咯…”聞言,趙嬤嬤像是老母雞一般的笑了,笑意莫名,其實還是帶著點幸災樂禍。
晴雯明白這笑聲里那點微弱的東西,“還笑,你的銀子都快沒了!”晴雯心里嘀咕著,暗暗瞅了趙嬤嬤一眼,心里又突然覺得好笑。
趙嬤嬤沒有注意到,眾人也沒在意晴雯少拿了一卷布,畢竟她們不知道底細。分配完活,收了衣服之后,和往常一樣,指點了一下后,晴雯提著衣服早早地走了。
臨行前,小紅好奇的問了一句:“晴雯姐今天怎么這么早回去?”
“我要把貨先送到鋪子里,明早一早有人拿衣服。”說著晴雯匆匆的走了,卜世光等在西門。
而門房現在是不敢過問與李桂有關的事情的。其實看守西便門的賈義并不知曉晴雯會不會再次從西便門回來,同樣的偏門的賈喜也不知道晴雯和李桂是否會從偏門回來。
總而言之,兩頭打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