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叫他回來?”梅知孚捻須笑問道。
而聞言周天演心里一動,‘哈哈’一笑道:“我醉欲眠君且去,此子既去,定然心中已醉,知孚兄著相了。”
梅知孚捻須一笑:“天演兄所言極是。”
此時忠信王也在琢磨著李桂為何離去。起初他和眾人所想的一樣,以為是賈政安排的,但現在看來明顯不是。
“為何?是娟狂嗎?他很有禮節,而且頗知上下,主動去了下次…是自慚形愧,可能,畢竟出身仆役!還是不想和本王攪和在一起,不想站隊…”
而最后的念頭只是在忠信王腦海里一閃而過——仆役出身怎會有這等見識!而且賈政都來了!
“估計有私事,惜哉!”
心里想著,忠信王繼續說道:“惜哉!斯人去矣,但美景良辰不可虛度,各位生員,誰有詞賦佳作可供美人彈唱。”
聲落之后卻是鴉雀無聲,但世上并不乏擅長投機拍馬者,須臾,一生恭身而出。
而在此時,京師的街道上馬蹄噠噠,燈籠亂舞…而次第的,伎館歌樓、深宅庭院、書院會所大門、偏門、二門先后開了,而后燭光里露出一張張帶著期盼的俏臉、俊顏…
此時碧紗櫥里,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三春以及襲人、雪雁、侍書、入畫等里屋、外屋擠擠一堂。
在里屋的書案上,靠窗的兩角擺著筆架、硯臺、香爐,正中則擺著三張娟紙,紙上分別是三首詩。
第一首:夜思:故鄉幾夢重,醒來霜如雪,卻下珍珠簾,遙遙望秋月。
第二首:夜思:濃月懸銀漢,流光入萬窗;千里共一色,何處不故鄉。
第三首:秋夜:皎皎明月空中盤,光照萬戶明千山…
茗煙早已把翠云社開社的第一個題目傳了過來,得到題目之后,賈寶玉立刻起了爭勝之心,并攛掇林黛玉、薛寶釵、三春等一起寫。
林黛玉與薛寶釵難以拒絕賈寶玉盛情,但三春都是有眼神頭的,很清楚寫了沒什么意思,反而會礙手礙腳,她們甚至想離去,不在這礙手礙眼的,但是畢竟是文藝青年,也想看看翠云社的佳作,因此婉拒之后卻流了下來。
“卻下珍珠簾,遙遙望秋月…動中有靜,近中含遠,妹妹你這詩頗有李太白玉階怨之妙!”
“本來就是仿他的!‘夜’之體汗牛充棟,古今寫盡,一時也想不出什么新意。”
“嗯嗯,不知這次翠云社有什么新詩,流光入萬窗,千里共一色,額,寶姐姐這詩好也…”
“過獎了,不過拼湊張若虛、張九齡的韻味罷了,也不是什么新東西。”
薛寶釵剛說完,林黛玉已盯著賈寶玉的兩句詩笑道:“雖然咱們新意不足,但總比某人虎頭蛇尾的強!你怎么只寫兩句就不寫了?”
“我寫完這兩句,不知怎的感覺寫不下去了,妹妹,寶姐姐,你們看該怎么續?”
“這…古‘行’題的寫法,哪有一時片刻能寫出來的!”
“你怎么用這種詩體,志大才疏!”
“志大才疏嗎!只此兩句我覺得也能勝他們許多。”
“驕傲自大!”
林黛玉和薛寶釵正對著賈寶玉的兩句詩批判著,而就在這時院外響起了‘咚咚咚’的急促的腳步聲。
晴雯正站在門口,她又伶俐,聞聲高挑的身子一斜,隨即笑道:“茗煙回來了。”
“哦,這么快!快讓他進來!”賈寶玉聞聲立刻說道。
以前翠云社的詩篇要經過一炷香的時間,還要選十、選三、選一等過程,在到達賈寶玉手里,大約得一個時辰。
而當茗煙入內,不等茗煙行禮,賈寶玉就急匆匆的說道:“有何好詩?是誰寫的?這次怎么這么快?”
賈寶玉雖然急色匆匆,但茗煙心理卻是異常躊躇——上次院試李桂把賈寶玉比下去,作為賈寶玉的書童,賈寶玉鐵青的臉他是隨時可見的!而為了照顧賈寶玉的情緒,賈母都不召李桂進來講故事了,他也是清楚的!
而現在…茗煙實在不知道把詩會的場景講出去賈寶玉會有什么反應,會不會殃及他這條池魚!
“這、呼…這…”
茗煙喘著、結巴著,青色仆帽下清秀的小臉擰成了苦瓜。
“怎么了?”覺察到茗煙的異常,賈寶玉瞧了眼茗煙,奇怪的問道。
茗煙也是個伶俐的人兒,此時他已明白這事不說不行,但關鍵在于怎么說…
一瞬間兩種說法在茗煙腦海里盤旋,一種是先把詩呈上去,然后再說是李桂所做;另一種是直接說李桂得了第一!
而后茗煙就想到,如果用第一種說法,如果賈寶玉贊了詩,然后他再說是李桂作的…
茗煙幾乎敢肯定賈寶玉會贊揚這詩!因此他覺的第一種說法非常不妥!
而第二種說法也夠生硬、直接的!茗煙也覺得不妥!
“這該怎么說?”
急頭急腦之間,不知怎得茗煙突然想起了李桂的離去…
“不如我先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讓他慢慢接受…”
作為一個跑腿的書童,茗煙很有匯報經驗,心中想著,一邊向賈寶玉行禮,一邊說道:“回二爺,今天的詩會出了個奇事,所以回來快了些…”
賈寶玉本來就對茗煙的早歸心存疑竇了,因此聞言立刻一探頭,奇怪的問道:“何事?”
說話之間,林黛玉、薛寶釵、三春以及一眾丫鬟的好奇心也被挑了起來,一雙雙美目齊刷刷的釘在了茗煙的身上。
茗煙身子一拘,小心翼翼的說道:“二爺,事情是這樣的,信王爺點了香之后,翠云社的人以及邀請的人便開始寫詩,李桂也是,誰知過了一陣子,李桂突然把紙握成了一個團,攏與袖中,然后轉身走了…”
“哦…還算有自知之明…”
茗煙說到這里,賈寶玉驀地打斷了茗煙的話,說話之間,一絲輕笑不知覺的在他唇角飛出:“后來呢?”
聞言茗煙抬頭暗暗看了眼賈寶玉,然后艱難的咽了口吐沫,心里也再一次的增加了小心,艱難的笑道:“隨后誰知馮公子攔住了他,把他的詩作搶了過來,然后讀了李桂寫的詩,誰知,誰知…”
“馮兄做的對,詩會的詩當然要拿出來,哼,連拿都不敢拿,榮國府的顏面真讓他丟盡了!誰知什么?”賈寶玉目光炯炯,饒有興趣的問道。
茗煙一咬牙:“誰知眾人聽了都說好,評為第一名。”
“第一名?!”
盡管茗煙小心至極,盡量的迂回,但這個轉折對賈寶玉來講還是有點大,乍聞之下,賈寶玉如巨雷轟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而出。
茗煙再次拘了下身子,小聲的說道:“是的。”
屋子里一下子變得針落可聞…須臾,林黛玉才輕聲說道:“詩呢?我看看。”
茗煙聞言,急忙從袖中抽出折疊好的娟紙,然后小心翼翼的遞了上去,林黛玉接過,迅速打開了娟紙…
而賈寶玉與薛寶釵也無聲的探過了頭,三春以及晴雯、襲人等一眾丫鬟也都無聲的暗暗探頭窺望。
短短四行,林黛玉一掃而過,然后修長的螓首驀然抬起,“這詩…”此詩的諸般妙處涌到林黛玉的唇邊,只是此情此景,她已難言,只有一抹異色在她本來含煙帶霧的眸中氤氳、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