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旭坐在臺下，手持紙筆，已經寫了不少他感興趣的內容，至少他列出來的公式定理起碼寫了十頁，都疊好放在了案板上呢。
當然，這種認真聽人發言并思考的事情，只截止到希爾上臺之前。
關于如何攻克ACC猜想的幾個方案。
這是希爾上去講的內容。
logcanonicalthresholds的ACC猜想，這是代數幾何中一個著名猜想，而ACC這樣的猜想也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希爾想攻克ACC，但那也只是個想法，以下面的人來看，現在他拿出來的材料文件，也僅僅只是一個初步籌備階段罷了。
若他是想跟人合力完成論文的話，那么理所當然的，各方都得亮出自己的本事，證明自己有合作的能力，不然就算是發起人，到時候論文上自己的名字也會排在別人后面。
希爾在臺上發言的時候倒是一本正經，若言旭沒見識到他昨天的那副嘴臉，可能今個兒也不會重點“關照”他。
無他，普羅大眾沒啥亮點。
甚至如果希爾現在站在言旭面前，他可能都會來一句。
“就這？他還以為多厲害呢。”
隨便列一個還未展開的課題，連后續有沒有都還不知道，這人昨天是怎么有勇氣說別人是垃圾的？起碼得讓自己有項拿得出手的論文再說吧？
對攻克ACC猜想有想法的人不少，希爾講話的時候，有不少對他說的內容提出了問題。
淺顯一點的，他對答如流，稍微深入一點，磕磕巴巴，更深入的？不好意思，答不上來了。
底下眾人雖未搖頭，但舉手的人卻漸漸少了。
自取其辱。
言旭在心里搖了搖頭，對臺上強顏歡笑、面色尷尬的希爾并不同情。
既然對ACC猜想了解并不透徹，何必選擇這個課題呢？選一個自己不擅長的撐面子，大庭廣眾的只會讓自己更沒面子。
希爾確實很沒面子的下去了。
上去發言的人那么多，唯有他一個被人“問住”多次。
都是數學界的精英，哪怕大家不清楚這個結果過程，但只要有概念，順著邏輯去算，總會知道是對是錯。
肚子里有沒有墨，墨水多深，大家都是搞數學的，一問能能摸清。
那些含糊不清的說辭，在這兒是行不通的，因為大家只相信真理。
希爾下臺后，言旭朝他那個方向看去。
兩邊離得不遠，言旭視力好看得也清，很清楚得看見他和沃爾茨坐在一起。
希爾下臺以后臉色本就不好看，沃爾茨在他坐下后，偏頭似乎對他說了什么，然后言旭就看見他臉更臭了，皺著眉似乎在跟沃爾茨爭辯。
兩個人在位子上爭論了幾句，然后就扭頭互相沒再搭理了。
至此，言旭也是收回目光沒再關注。
人都是一個個輪著來的，且不一定都會上去。
希爾結束后的第八個人，是言旭。
拿著U盤，在身邊人鼓勵的眼神中，言旭淡定地走上臺。
底下眾多雙眼睛看著他，除了燈光，還有攝像頭。
這里是學術交流會，若說沒上臺前言旭還有些小緊張，但真的站在臺上后，言旭才發現。
自己緊張的不是即將要發生的事，而是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
他在興奮。
大屏幕上出現了“周氏猜測”的內容，言旭看著下面的眾人，開始說話了。
“周海中于1992年在《梅森素數的分布規律》一文中提出了一個猜測，即大家所認知的‘周氏猜測’。而我今天要講的，就是‘周氏猜測’的證明。”
此話一出，底下了解“周氏猜測”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這是一個經典的數學難題，自提出來后幾十年都未曾有人證明出來，現在臺上的人居然說自己要講“周氏猜測”的證明？
這是已經證明出來了，現在公布給他們聽的嗎？來之前他們都未曾聽，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了臺上這人是第一次公開聲明，而這里，就是首次亮相地！
所有了解或者研究這方面的人都坐直了身子，掏出了紙筆，全神貫注聽臺上的人講解，準備找出他的邏輯bug。
總有一些人覺得自己解決了那些國際難題，但是等他們沾沾自喜想要公布在世人面前的時候，卻總能讓人找出他解決問題中的邏輯BUG。
真正解決一個難題，是要在反復的拷問和審視中做到毫無破綻，這才能讓人懂行的相信，這個難題是真的被人解決了。
而現在，言旭正在經歷這個階段。
“當2（2n）<2（2（n1））時，p有2（n1）－1個是素數…”
“馬林·梅森曾對“2P1”型素數作過較為系統而深入的探究…數學界就把2P1型的數稱為‘梅森數’MP…”
“盧卡斯雷默方法對MP有新的檢索方法…”
臺上，言旭不急不緩地敘述著自己的邏輯思路，展示著屏幕上的種種解答過程，時不時還會拿起油性筆在旁邊的板上書寫著過程。
偶爾有人站起來提出質疑，言旭也只是淡定地拿起筆，在板上寫出對應的公式理論，去駁回對方的質疑。
而無論底下提出問題的人有多少，言旭在臺上都是面不改色的樣子，回答對方問題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甚至到了后面，都不需要底下的眾人問，他就直接把他們要問的解釋了。
在真理上，大家思路都是相通的，無論是當初他自己卡思路的時候，還是唐教授向他提出質疑的時候，這些他們能想到的疑問，言旭自己和唐教授也都想到過。
底下的眾人沉浸在了他的思路里，所有拿起筆跟著演算的人，表情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的，就是他們的眼睛越來越亮！
因為他們發現，臺上人的邏輯思路都是正確的，他們找不到任何BUG！那些認為是bug的地方，都被臺上的人一一解答了出來，試問這種情況下，他們還需要在質疑嗎？
“周氏猜測”是真的被人證明出來了啊。
一眾人如夢似幻，看看臺上，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草稿，不敢相信之余又有些榮幸。
他們都是見證一個世界難題解決了的人呢！
錄像的人也是明白了什么，從言旭開講的那一刻起，鏡頭就一直在對準他，絲毫不漏任何一個鏡頭。
哪怕被證實是一個烏龍也不要緊，畢竟誰都有錯的時候，但若是真的呢？
事實證明，錄像的人做對了。
所有的證明過程已經講完了，言旭回首看了眼屏幕，然后對著底下的眾人笑了笑。
“感謝大家能在這兒聽我闡述思路，我的‘表演’已經結束了，期待大家后面能繼續來找我的麻煩。”
底下的人都會心地笑了起來。
證明出了一個國際難題，后面的“麻煩”肯定是不會少的，他們這些感興趣的人自然也會上去討教。
言旭下去了，在過路人友好的目光笑容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沃爾茨看著他的身影，也是露出了一個笑容，“他很厲害，他的數學天賦一定很棒！”
希爾皺眉面色鐵青，咬牙低聲道：“沃爾茨！你到底是誰的朋友！為什么要去夸一個臭猴子？”
沃爾茨斂了微笑，扭頭看他，嚴肅道：“我雖然對‘周氏猜測’沒有深入研究過，但能證明出國際難題的人，他難道不厲害嗎？希爾，其實我不喜歡你這樣說別人，他會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數學家。”
希爾深呼吸，“好的，沃爾茨，你被人蒙蔽了！我不跟你計較，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反省一下，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沃爾茨沒再說話，他盯著希爾看了幾眼，突然搖頭，有些失望道：“希爾，我們很小就認識了，我一直都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但我發現我已經無法忍受你的性格了，也許葉言旭說的是對的。”
希爾聽懂了他的意思，看著他的眼神尤為不可思議。
“你要跟我絕交？你居然為了一個黃皮猴子跟我絕交！沃爾茨你瘋了！”
“不，我沒瘋。”沃爾茨很認真道：“希爾，我尊重每一個值得尊敬的人，而如果你還是學不會尊重別人，我想我們以后都做不成朋友了。”
言旭知道沃爾茨決定和希爾絕交是在第二天下午。
沒辦法，他在交流會上證明出了“周氏猜測”，會上眾人就算再心癢難耐，也沒有辦法面對面交流，而會下，言旭可以說都快被人預約滿了時間！全是細問交流的。
再遇到沃爾茨的時候，也是第二天交流會結束后，言旭在餐廳看到他一個人在用餐。
交流會上的頭腦風暴，在結束后也不會停止，餐廳可以說是眾多數學家們的第二演練場所。
隨處可望坐在餐桌上討論數學題、以及拿著紙筆寫寫畫畫的人，言旭本來只是想跟種花的人一起坐下吃個飯，但在看到沃爾茨一個人的時候，還是不由得挑了下眉。
D國這次過來的人只有三個，言旭看到了希爾跟另個一個男人坐在一邊說笑，半點眼光都沒有給距離他們不愿的沃爾茨身上。
很明顯，沃爾茨被他們國家的人排擠了。
言旭跟身邊的人說了幾句，然后就端著盤子走了過去。
“你看起來并不需要我安慰的樣子，我想我來得有些多余了。”
看到沃爾茨盤子旁邊的紙，言旭邊說邊坐在了他對面。
沃爾茨驚訝地抬頭，笑了笑，“啊，讓你見笑了，只是剛才會上聽人講ABC猜想，所以我對此有點想法罷了。”
言旭看了眼那張滿是字符的紙，“看起來不太像是有點想法的樣子。”
“因為突然間想到了望月新一的理論，所以就都寫了下來。”沃爾茨看著紙上的筆記，臉上還有些遺憾，“不過有些可惜，我對于他的宇宙際Teichmüller理論還是有些不太理解。”
數論中的ABC猜想最先由喬瑟夫·奧斯達斯及大衛·馬瑟提出，不少人想要攻克但都無解，最后望月新一提出了宇宙際Teichmüller理論，但因為太過晦澀難懂，不少數學家都持有質疑。
ABC猜想的重要性僅次于黎曼猜想，如果被解決了，那絕對是本世紀以來最為偉大的數學成就之一——因為它會徹底革新對整數方程的研究，同時通過延伸可以解決一百多個數論領域中最為重要的公開問題。
言旭讀過望月新一的四篇預印文稿，也試圖去理解他的邏輯，最后發現實在看不懂，所以就放棄去理解了。
言旭對ABC猜想興致缺缺，但這阻擋不了沃爾茨對它的興趣。
好在沃爾茨在跟言旭說了幾句他關于ABC猜想的理解后，見他興致缺缺，便很有眼色地換了個話題。
“交流會今天就結束了，我想你應該是晚上的飛機。”
言旭：“這么肯定？”
“當然，畢竟你沒有在任何期刊上發表周氏猜測的證明，就直接在這兒公布了，我想你的導師應該在催你了吧。”沃爾茨只是珍惜朋友，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言旭看向他，笑道：“我的導師知道這事，不過原是準備發表在SCI的。”
不過只是因為希爾的挑釁，所以他提前公布了罷了。
沃爾茨抱歉地看著他，“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希爾為什么會成現在這樣。”
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沃爾茨又不是希爾，言旭對連坐沒什么概念。
“所以你們，鬧矛盾了？”言旭看了眼希爾的方向。
沃爾茨苦笑了下，“算是吧。”
沒什么好說的，人家這就跟失戀一樣，失去了一個朋友，都是情緒低落的時候，言旭也不是幸災樂禍的人，最多只是在心里鼓掌罷了。
“沒事，數學還在呢，真理會一直陪著你的。”
言旭沖他安慰一笑，本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沃爾茨還很認同的點頭。
“是的，我還有數學。”
得，不需要安慰了。
用餐結束后，言旭立刻回了酒店，因為確實如沃爾茨所言，他今晚就得回國。
畢竟證明已經公布了，還缺一個正式的期刊發表。畢竟這只是一個交流會，消息雖然已經散發出去了，但真正見識到的人還很少，期刊發表了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