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頭專心犁地,好像連絲竹的聲音都沒聽見,等到他發覺這隊人來此,劉焯的馬已經貼在了黑牛身邊不到三丈的地方。
“老翁,我們神童仙子剛才問你,為何臘月天寒地凍還在耕作,難道不知道圣人之言,守時待發的道理嗎?萬物遵循天道,你在這里累出一身汗,又哪里能犁動這臘月大興城的凍土,你是愚人嗎?”
劉焯在蘇威和李世民面前抖機靈,果然一干公卿笑的更大聲了,高熲和蘇威含笑對視一眼,都以為孟老頭是個愚人。
老孟頭現在已經看出眼前眾人來歷不凡,但是他性子最是固執,無端被人罵成愚人,臉色一下漲紅起來。
“你才是愚頑之人,我在此地犁地,乃是試我農家農具,你看這地,不是被我犁開了嗎?你們看著像讀書人,怎么胡亂罵人,還神童仙子,我看他才是愚頑之徒吧。”
孟老頭光棍不吃眼前虧,不懼甲士,指著劉焯開口大罵,驛道上的馬上權貴,眉頭一下都皺了起來。
蘇威看向田地,心中嘖嘖稱奇,此田果然蹊蹺,看土地的顏色,居然真是被鐵犁才犁開。
眾人說話沒道理,高熲笑了一下,不想爭辯,就要撥馬前行,被楊素叫做神童仙子的王通,神情卻一下嚴肅起來,他少年得志,很是倨傲,王通自負對孔孟之學,漢家經學都是精研,今天在蘇威和高熲面前丟了面子,好像自己是一個刻薄之人,哪里咽得下這口氣。
“夏蟲不可以語冰,我說你是愚人,不是說你農具不銳利,而是天下大道在經學之中,你等不看書卷,縱是勤勉,終究不過愚勞,我好心點撥你,你怎么惡語相向呢?”
聽見王通強詞奪理,高熲的神色一下淡漠起來,李世民一直笑著聽他們爭論,看見神童仙子如此,嘴邊也掠過一絲鄙視的笑意。
“愚勞?不是我們農人辛苦耕作,哪有你們書生躲在山洞看懶書的余地,你看不起農人,農人又何嘗看的起你們。”孟老頭話一出口,王通的眉頭一擰,他用力向老者吐了口口水,沒想到力氣太小,口水居然吐在了黑色健牛的眼睛中。
本來司馬若華雷術開土,這地上還有絲絲雷氣,黑牛乃是畜牲,走在雷光開墾的土地上,已經是戰戰兢兢,雷道乃是天下對牲畜一脈克制最大的道法,黑牛本來恐懼,現在又被王通一口口水刺激,居然突然發狂。
大牛帶著犁具,直接向驛道上的王通沖了過去,本來兩人之間的劉焯,看見黑牛兇猛,嚇的猛然夾著馬腹后退,黑牛低著頭,頭上尖角像兩把尖刀,直接朝著王通插來。
農家眾人看出驛道一群人來歷不凡,本來刻意避讓,沒想到老孟頭居然和對方沖突,豐主不宜在此地出面,孟海公擔心父親,則是慢慢靠近了驛道。現在黑牛帶著父親沖向隊列,冬藏堂大漢心中一緊,連忙上前想拉住犁具,但是黑牛力大,居然拖著曲轅犁和孟家父子撞了上去。
王通年紀幼小,只會和人會文說些儒家道理,哪里遇到過如此兇險的情況,一下子嚇得一泡童子尿噴了出來。
眾人中還是高熲和李世民最是果敢,機變驚人,一老一小幾乎同時掏出劍來,刺向瘋牛,好救下王通,只是兩人動作畢竟還是慢了半拍,眼看神童仙子就要被撞上。隋軍護衛都發出一聲驚呼。
此牛的犄角已經頂上了王通胯下花馬的馬腹,卻忽然再也不能前進,高熲,李世民見此情景,手中一劍就沒刺下,李二抬頭看去,一個耳朵尖尖,英俊的鬼魅一般的男子,單手拉住了曲轅犁,司馬九禪宗功夫金剛之力,拉住黑牛,此牛哪里還能再進半步。
被嚇得魂飛魄散的一眾護衛軍士現在才趕來,一起舉起手中兵刃,就要刺向黑牛,司馬九見此情景,張口吐出一個“智”字,此字正是他才在興善寺學會的,智字開啟天下生靈的靈智,黃門侍郎智字出口,大黑牛眼中的混濁瞬間消失,看見刀劍寒光齊下,黑牛本能的發出一聲悲哀的鳴叫。
讓場上眾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先是砍向黑牛的隋軍刺槍馬刀,忽然都被一道雷光劈中,動手的隋軍人人感覺手掌酸麻,一起把手中的兵刃丟下。
而那只惹禍的黑牛,更是被一個娘兒一般的少年搶上幾步,一把抓住牛腿,向身后田地擲去,剛才狂暴的黑牛,掙脫了鐵犁束縛,現在居然小狗一般聽話,任憑司馬九動手投擲,絲毫也不反抗。
少年這下用了巧勁,黑牛在地上翻滾了一下,抖抖身上的泥土爬起,居然毫發無傷。
“司馬九,你怎么在這里?”
“黃門侍郎?”
李世民和蘇威同時開口,臉上滿是驚詫,高熲才復出,沒有見過少年,但是想來黃門侍郎妖艷一般的英俊大興城人人都已經知道,太常大人自然也是認出了他。
“李公子,左仆射大人,太常大人,真是大興何處不相逢,沒想到我今天帶妹妹踏個青,也能碰見你們幾位。”
司馬九笑著向眾人行禮,此時老孟頭才結結巴巴的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農家的夏長堂一堆人怕少年吃虧,都走了過來,孟海公聽說父親被小孩子侮辱,目露兇光看著王通,他所在的冬藏堂,竇建德卻沒有趕來助威。
“司馬九,你真是,我以為已經算是知曉你是何人了,沒想到你還有耕田的閑心,哈哈,臘月踏青,我算是服了,額,若華姐姐,世民沒有惡意,你不要生氣。”李世民的口氣,仿佛少年多年的好友。
這次若華回來,李二處處認慫,司馬若華現在知道上次唐國公府遇襲,和眼前李二無關,不禁對他點了點頭。
“侍郎便又如何,行走天下在個禮字,司馬侍郎是想庇護友人嗎?”看見蘇威和李世民與司馬九招呼,王通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素來以神童自居,現在被一個老農嚇得尿了褲子,襠下濕淋淋的很是難受,早就羞憤欲狂,他不怎么認得司馬九,說話便沒有客氣。
“你們辱人在先,口吐飛沫在先,被瘋牛驚嚇,實在是咎由自取,儒生,儒生之心應該在天下萬民,孔夫子之道,首先就在大仁,你自負神童,這點粗淺的道理都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