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植正站在夏正昊的身邊,此刻舉目看去,可見遠方平原上一隊騎兵正在接近,漆黑的夜里火炬連成一線,如一條火蛇。
從這行軍的感覺宋植能看出,這絕非什么散兵游勇,多半是天府城而來的將士。
為什么這么晚,還有人過來?
宋植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白天巧巧說的話,心里頓時起了猜疑:莫非是那董象擔心我告密,現在要來殺我吧?
“夏將軍。”宋植趕忙開口:“除非老爺親至,否則不要放任何人上山!”
夏正昊詫異的回頭,立刻躬身道:“夫人放心,有末將在此,便無人能威脅到夫人的安危。”
說罷,夏正昊留下一小隊衛士,便帶著主力往山腰而去,準備攔截這伙不速之客。
山腳下,董象的黑馬剛一踏上山階,就被守山的衛兵給攔下了。
“吾乃將軍帳下左都尉董象,你們瞎了,竟敢攔我!?”董象一勒韁繩,怒喝道。
不待這些將士開口,就有滾滾馬蹄聲自上而來,夏正昊騎著棕鬢馬而下,遠遠的就喊道:“董胖子,你怎么來了!”
夏正昊率守山將士來到近前,望著這一百號鐵甲森森的軍士,他皺著眉頭有些疑惑。
“老夏,你過來。”董象左右一看沒有放行的意思,便獨自上前對夏正昊說道。
本就是共事多年的兄弟,夏正昊倒也沒太多的懷疑,便跟著董象來到了一旁。
“你半夜到訪做什么?城里情況如何了?”夏正昊先開口問道。
董象沉默了半響,這才開口:“城里暴亂在即,將軍命我速速接夫人回城。”
“接夫人回城?”夏正昊一愣,愈發不解:“城里既然兇險,將軍又何故費周章送出夫人,又讓夫人回城呢。”
“可有將軍手諭?”
董象湊近了些,在夏正昊耳邊說道:“你離城早,不知城中如今盛傳一件事....”
“這豈不荒謬!”
聽完董象的話,夏正昊立刻喝止住他,但董象卻早有準備,幽幽道:
“老夏,若非將軍許我這么做,你覺得我能帶這么多弟兄出城?事關天府城安危,我們一輩子的心血就要毀于一旦,你該聰明點了。”
夏正昊目光閃爍,對董象的話半信半疑,不過看到董象帶的這些人馬,也明白若非將軍點頭,一只燕子也休想飛出城池。
紅發女鬼....會是夫人?
“我話說在前頭,夫人由你我一起護送回去,但在真相大白前,不得將夫人同犯人般對待。”
“這是自然。”
宋植在情壽寺前閉眼佇立,識海當中卻把山腳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當聽到接踵而至的馬蹄聲時,他緩緩睜開了眼。
“晴兒。”
“怎么了,夫人?”晴兒一直在身邊。
宋植看著視野盡頭浮現的人影,輕聲道:“從現在開始,你離我遠一些。”
“啊?夫人,你....”
“走開!”宋植大聲回頭說道,將晴兒嚇得一愣。
夏正昊沉默的走在前面,身后的董象眼底卻是意味深長,他們停在了宋植的身前,夏正昊翻身下馬,面露歉意道:
“夫人,將軍有令,讓我等即刻回城。”
宋植望著董象點了點頭,并沒有質疑的意思,向前緩緩走去,只是在路過夏正昊的剎那略有停頓,輕聲說了聲:“既然如此,為何老爺不派信官而來。”
說罷,宋植便翻身上馬,不再多做言語。
夜幕深沉,這隊天府城士兵‘護送’著宋植,遙遙火把生輝,開始向城里折返而去。
宋植感到鬢發在風中飄揚,眼睛微微瞇起,別樣的情緒一閃而逝,那顆猩紅色的藥丸在青蔥般的指間反復跳動...
“懷疑,是最強大的敵人?”
“與其讓人琢磨猜疑,不如大膽的面對吧.....就算神識沉眠,可人都有底色,朱吾世,你不要讓我失望。”
咚咚咚!
黎明即將來臨,天色昏暗如浮著一層厚厚的霧靄,這壓抑的感覺總是使人生困,高聳的城墻在宋植眼里有了輪廓,但在此之前,是沉悶的聲響傳來。
那是城門撞擊的聲音。
無數的百姓開始宣泄內心的不滿,城墻高出的衛兵與修士們開始了新一輪的沖突,昨夜看似靜謐,卻是流血的前兆。
而這如擂擂鼓聲的雄渾之音,亦是催魂奪命之聲。
一柄砍刀從宋植的身后而來,奈何宋植識海入微,只是輕輕側身便將之躲開,下一秒,騎兵的隊伍血跡紛涌,一瞬間便有很多人沒了性命。
“你干什么!啊....”
“混蛋,你們要造反?”
“殺了妖女!快!”
短暫的吃虧后,夏正昊的部下頓時反應了過來,大罵聲和抽刀聲此起彼伏,方才還是兄弟的雙方頓時拔刀相向,莫名的開始了火并。
宋植擦去了臉頰的血跡,眼神平靜而冷漠,腳下馬匹照常奔跑,奔向城池的方向。
董象不可能放任自己回城,所以路上必然會動手殺自己,此刻天色交替,回城在望,正是夏正昊等人最為松懈的機會,他選在此時動手,再適合不過。
而那顆紅色藥丸,就是為此刻準備的吧。
“近些.....”
宋植心里默念著:“再近些,既然你想讓他看到,就看個夠吧。”
見宋植加速逃竄,董象立刻揮刀向前殺了去,大喊道:“聽我號令!殺了妖女,替那些無辜而死的弟兄,百姓們報仇!”
話音剛落,就有十幾位騎兵奪路而出,他們都是董象精挑細選,家中有人被妖女所殺的甲士,這些人對紅發女鬼非常怨恨,也更容易相信那些流言蜚語。
這點,從他們充血的雙眼就可以看出。
宋植回頭看了眼,這十幾人都是化神境修士,現在的自己絕非他們的對手,為今之計只有跑,跑,跑!
“掩護夫人!”夏正昊此刻被偷襲了多處重傷,正拼死拖住董象,他驚怒的同時懊悔不已,怎么也沒想到這些人竟會對兄弟部隊下如此死手。
回首望去,自己帶出來的弟兄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死死傷傷,沒有幾人了。
董象的長刀刺入他的左肩,將夏正昊給打下了馬后便向著宋植而去,他胯下大馬更加健壯,很快便追上了宋植。
宋植也沒有再跑,他停了下來,周圍被十幾騎團團圍住,等待著董象的到來。
噠、噠、噠 董象見宋植不再逃竄,也就放慢了馬蹄緩緩來到了近前,丟下韁繩的他故作深沉道:“妖女,你怎么不跑了?”
“妖女?”宋植冷笑一聲,環視四周,此刻已經距離天府城城墻不遠,待黎明的霧靄散去,墻上的衛兵都能將此處看的一清二楚。
“董大人,你殺自己副將的時候,難道沒有問過自己,為何那么沖動么?”
“莫非,也是我讓你殺的?”
聽到宋植的話董象勃然大怒,立刻打斷道:“放肆,你昨夜殺了城中數千百姓,身份敗露還敢血口噴人?可知你的模樣早已被城中人知曉,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宋植仰頭大笑起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這董象未免也太過心急。
“若我能殺五千余人,你覺得....就憑你們,能殺我?”
此刻后方的打斗已經結束,越來越多的人將宋植團團圍住,董象自然知道宋植多半并非那妖女,但沒辦法,他必須不能讓宋植活著回去,更何況有這么好的一個由頭。
“城中卜卦先生有言,妖物只在晚上殘暴無常,可一旦有光,便會道行盡消,你們在怕什么?沒看到這妖女身上,現在修為孱弱,根本不少你我對手么?”
董象環視一周,如此解釋道,他的話語鏗鏘,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董象招了招手,便有人將一具尸體給拖了過來,正是被偷襲圍殺而死的夏正昊,董象指著地上的尸體說道:
“夏將軍忠耿,卻因為這妖女蠱惑,反倒與我等相抗,你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接著,又有人推上了一人,是獨自乘馬掉在后方而免于一難的晴兒,晴兒此刻一臉慌張,男人世界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心膽俱裂,花容失色。
“夫,夫人救我!”
晴兒看著被圍在中間的宋植,心里什么都清楚,但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董象心中暗笑,此刻圍在身邊的,都是他這些年自養的心腹,自己話說得好聽是一方面,這些人本就與自己同穿一條褲子,否則他也不敢這么有膽對夏正昊下死手。
將刀緩緩抽出,董象看著即將散開的霧靄,義正言辭道:“與其讓將軍為難,不若我董象替將軍做出這個決定,就從殺了這妖婢開始!”
說罷,他的大刀猛地抬起,向晴兒白皙的脖頸斬擊而去,只是當刀肩并齊后,他卻訝異的發現自己難有寸進。
“額....”
這時,他才驚愕的看到,自己的刀似乎被什么東西給纏住了,這是....絲線?
順著這絲線看去,他看到了遠處一直默不作聲的宋植,此刻正仰起頭,那修長的手指在嘴邊翹起,呈丟棄狀,動作優雅,卻帶著詭異。
宋植低下下巴,目光有意無意的斜睨而來,舔了舔嘴唇,笑道:
“老董啊。”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真的是呢?”
董象眉頭大皺,同時注意到周圍下屬面色似乎不太多,有人顫抖的說道:“頭,頭發....”
經過提醒,他這才猛地發現,那所謂絲線竟然是宋植的頭發,而宋植話音落下后,他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從發梢處漸紅,如深秋的紅葉化為絢爛的焰火,妖冶而美麗。
同時,那細長的眉毛,眼睛,甚至連薄唇,都化為了烈艷的大紅色,宋植嘴角輕笑,一個偏頭,那大刀便從董象的手里脫落,落入了宋植的手中。
宋植掂量著手里的大刀,心里暗道:
這就是力量么...足以左右此地所有人的生死,難怪人人都畏懼強者,卻又在追尋著強大...
眾目睽睽之下,宋植的身影消失在了馬背上,而董象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淋濕,他僵硬的抬起頭,看著一雙靴子緩緩落在了他坐下黑馬的頭頂。
紅發散開,在清晨的風中飄蕩,朱唇輕啟,宋植漠然的問道:“你們,為何都不說話了。”
“逃,逃啊!”
有人大喊一聲,便要策馬逃離,接著便是無數人四散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雞的董象不敢輕舉妄動,方才圍獵的風采全然無存,只有幾位真的痛恨紅發妖女的甲士紅著眼沖了上來。
“哼!”
宋植此刻猛地回身,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凝瞪去,兩只寬大的袖子揚向空中,掀起一陣狂風,這風刮過人體,剎時間骨肉分離,化為一灘爛血。
宋植絲毫沒有留手的意思,他收回手臂端了起來,目光看著遠處逃竄的人,只是冷笑這,聲音也變得邪魅狂狷,帶著妖氣:
“現在想走?恐怕沒有那么容易!”
他腳下一點,黑馬頓時頭顱爆裂,而紅色的身影化為殘光,騰挪的向上方而去,宋植張開雙手渾身一震,紅發化為血線刺向四面八方,直入他們的心臟。
從高空看去,一朵血色的梅花在地上鋪展開來,死亡的味道取代了濃濃的霧靄,空中的宋植一手負于身后,真如曠世的魔頭一般攝人。
董象癱坐在地迷茫的看向四周,他聽從巧巧的話語如此行動,怎想到....這夫人,竟真是...
宋植落到地面,將手輕輕放在了啜泣顫抖,不敢抬眼的晴兒頭頂,溫柔的揉了揉,瞥了眼董象道:“雖然我們都是淪落此術中,但人性如此,你既如此做,那么便不要怪我。”
“你,你說什么....”董象艱難的開口,此時,一陣巨大的,咯吱咯吱的聲音猛地響起。
城門,開了。
董象的眼神剛有些希冀的色彩,就發現自己的喉管已經被紅發刺穿,宋植抬手在他的額頭一點,便將咽氣的董象推倒在地,轉身看向天府城方向。
晨光斜射,朦朧的光霧里是無數等待出城的百姓,以及,一道緩緩,而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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