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主任想了想，剛走不久又折回來：“夏院長，要不這樣，能不能讓我兒子參加醫學科學研究所那邊的規培生招生考試，我們醫院提倡不拘一格錄人才，當年楊教授還是碩士，不是也是被推向現在的高度。”
夏院長不想再跟他糾纏，再說下去就會忍不住翻臉，畢竟老秦是醫院的老主任，一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于是說：“好吧，你去找研究所那邊報名，這幾天就有一批考試，我跟那邊推薦一下，不過你知道的，他們那邊負責考試的是張林，那小子一根筋，誰的帳都不買，我的賬估計他也不會買，所以即使獲得考試資格，最終還得靠讓他自己的水平。”
秦主任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夏院長不點頭，那么退一步先弄到規培的資格，以規培生資格留在醫院培訓，然后再慢慢想辦法。
不過夏院長說得對，研究所的張林是個牛鼻子，平時一副狐假虎威的樣子讓人覺得惡心，這家伙誰的帳都不買，什么人他都敢得罪。秦主任不敢去去找他開后門，怕被沒大沒小地懟一頓，所以只好弄到資格后讓兒子自己去考。
當年兒子學習確實不怎么樣，為了此事，身為三博醫院的科主任、南都醫大臨床教授的秦主任費盡心機將兒子送進了國內一流醫科大學。
說到讀書，老秦的兒子還真不行，小時候小升初，初升高，都是靠走旁門左路進入的名校，然后升大學又繞開高考，靠中學的論文、專利和幾個閃亮的全國大獎通過自主招生升入名牌大學。
那時老秦也是沒辦法，如果真刀實槍去參加高考，估計兩百分都達不到，不僅考不上大學還會成為一個笑話，所以干脆繞路。
進入大學后，小秦總得學點東西吧，讓他自己去考試應該能夠合格吧，老秦這樣想。老秦打電話給兒子，將這個安排跟兒子說。
聽說有機會去三博醫院的研究所，兒子在那頭很高興：“放心吧，這次你就讓我自己去試試，我肯定能夠考過他們，我是一流醫科大學的博士，會比他們差？是不是？”
聽到兒子這么自信的話，老秦心里也就放寬心，是呀，好歹在一流醫科大學學習這么多年，又在一流醫院完成了實習，怎么可能考不過別人呢。
幾天之后，研究所臨床病區，一次規培生資格的考試如期進行，不管是什么名校畢業的博士全部要參加筆試和操作考試。
秦主任的兒子小秦也被安排參加這次考試，主管考試的是宋子墨，但是具體事務是張林在管，張林這人不好說話，秦主任也只好讓兒子碰碰運氣，好歹畢業于名牌醫科大學的博士，而且完成了實習，通過考試的機會應該很大。
自從三博醫院的研究所的出名以后，在研究所規培意味著水平世界頂尖，所以很多醫學生想來這里進行規培。夏院長也是頭痛，打招呼的電話實在太多，有老同學，有老朋友的，有上級領導的，還有親戚，他只能打哈哈。
考試的順序最先是實踐考試，再是理論考試，最后才是面試，面試所占的比重很小，不管是實踐考試還是理論考試都是監控視頻，視頻要永久存檔方便以后查詢。
實踐考試的方式很簡單，出門診，住院病人管理，以及跟著上手術。其中第一個項目就是坐門診看病人。考試中的病人是真病人，只是這些病人都是從患者里面挑選出來的志愿者，他們一般病情簡單，比較容易處理，而且不會因為考試而耽誤診斷和治療。
考試組織的井井有條，每個學生接診三個患者，幾位考官就坐在寬敞的診室的一角認真觀察考生的表現，以打出精準的分數。
輪到小秦考試的時候，他坐在電腦面前，患者坐在他的對面陳述病情，不知道他因為緊張還是沒有養成良好的傾聽習慣，患者在陳述病情的時候，他完全沒有聽，而是在操作電腦。
等患者陳述完病情，他才反應過來：“你有什么不舒服？”
患者一聽，剛剛全都白講了，醫生一句也沒聽進去，只好重新再來一遍。
“我下腰部這個部位痛，反反復復痛了半年，尤其是蹲下去很難起來，需要雙手扶著膝蓋…”患者說，然后拿出自己的腰椎MRI片子。
“你這是腰椎間盤突出癥，我給你先開點藥，然后回去休息幾天。”
小秦很快做出了診斷并拿出治療方案。
“醫生，你不看這些片子？也不幫我檢查一下？”患者覺得這醫生太草率了。
“不用看，你這就是腰椎間盤突出癥，癥狀不重，我給你開點鎮痛消炎的藥物，然后回去休息幾天，癥狀就能夠緩解。”
“可是我已經休息一個月了。”
小秦后面根本沒有聽患者說話，很快就開出了藥物，打印出處方：“你先吃上兩周看看吧。”
“什么藥，醫生？”患者拿起處方紙自己看。
“雙氯芬酸鈉？這是非甾體類藥物吧，我有胃潰瘍，能吃嗎？”患者擔心地問道。
“能吃！有什么不能吃的，胃痛的時候不吃就行。”小秦對這個患者問東問西很不耐煩。
“可是上個醫生說我有胃潰瘍，不能吃這種藥物，說是這藥傷胃，吃了會會引起胃出血，你現在給我開兩個星期這么長時間，會不會出事呀？”患者拿著處方遲遲沒有離開，坐在凳子上還有很多問題。
“上個醫生這么說的嗎？”小秦底氣明顯不足。
“是呀。”患者確認。
小秦立即掏出手機開始百度雙氯芬酸鈉的說明書，然后一字一字地閱讀，禁忌癥里面還真有這一條，胃潰瘍患者不能吃。
“醫生，你怎么看病還要查手機，這讓我好害怕。”患者懵逼了，雖然提前說好是年輕醫生幫忙看病，而且有考官打分，但是沒想到這么離譜，堂堂醫生看病要用手機搜索來解決問題，頓時心里七上八下像打鼓一樣，這樣的醫生的開出來的藥哪個患者敢吃。
“沒事，藥物太多，醫生不可能所有藥物知識都記住，我查一下是對你負責，這樣吧，我取消剛剛給你開的處方，你就不用吃藥了，回去休息休息。”
患者現在有胃潰瘍，小秦開始犯難，因為他已經不知道現在怎么用藥。
“你上次用什么藥物治療的。”小秦只好問患者，希望可以照著上次的用藥來。
“我不記得了。”患者想了想。
算了吧，干脆不給患者開藥，隨便幾句敷衍他，小秦想。
一個已經完成各科實習的骨科博士，居然讓患有胃潰瘍的患者吃兩個星期的非甾體類抗炎藥，這何等的缺乏醫療常識，旁邊的楊平、宋子墨、徐志良等等幾位考官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這種水平這不拿患者的生命開玩笑嗎？隨便一個本科實習醫生上場都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醫生，我這些片子都帶來了，麻煩你幫我看看好不，做這個檢查花了好幾百，如果不看可惜了。”患者自己將MRI片子從袋子里抽出來交給小秦。
小秦哪里會看MRI，但是這妨礙他中學時的“科研課題”使用到MRI，現在患者這么執著，小秦再推就會被別人懷疑他不會看MRI片。于是小秦拿起片子掛在閱片燈上裝模作樣的看一看。
“你目前的診斷就是腰椎間盤突出癥，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再看看。”小秦說。
“醫生，你看這個報告沒有說我腰椎間盤突出，說是椎體滑脫，麻煩你幫忙看仔細一點。”患者又拿出MRI的報告單，然后指著閱片燈上的MRI片子。
小秦不耐煩地說：“你相信我，還是相信這張報告，不管是什么先休息緩解癥狀，休息三個月再說。”
“休息三個月？醫生，怎么可能呢，休息三個月，我飯碗都被砸了，你還是給我開點藥吧。”
“回去休息吧，我還要看后面的病人。”
小秦不耐煩非常說。
要不是患者脾氣好，而且事先知道正在考試，等會還有醫生幫他重新看病，患者估計會當場發飆拍桌子。
第二部分的實踐考試，小秦也好不到哪里去，又讓楊平大吃一驚，小秦不會外科打結，基本手術器械認不全，洗手穿衣時完全沒有無菌觀念等等。
第三部分面試的時候，楊平隨便提幾個問題，而且全是有關他中學時的論文和專利，他居然一個問題也答不出來，茫然不知所措，一些基本的科研方法也是一問三不知，對于小秦醫生，楊平心里大概也知道什么貨色了。
筆試考試就不用提了，親愛的小秦同學慘不忍睹，一百個題目，只做對了十幾個。
這是一個已經完成臨床實習的醫學博士，楊平怎么也不肯相信，從三博醫院的本科實習醫生里隨便抓一個來考，成績不會差到這種地步。這不是來考試的，這是來鬧著玩的。
夏院長的辦公桌上擺著小秦的考試成績，對面坐著秦主任，他拿起那份成績冊仔細看每一項打分，連他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喂養出來的醫學博士是這種水平。考試之前小秦給他的電話里還信心滿滿的呢。
怎么會這樣呢？
秦主任老臉火辣辣的，手里的成績冊翻得噼里啪啦作響，對面的夏院長將液晶電腦屏幕轉過來：“老秦，你看看他事前考試的全程錄像視頻吧？患者明確自己有胃潰瘍，他給患者開兩周非甾體類抗炎藥，這要不是考試，不就是一場醫療事故？患者吃出胃出血怎么辦？在手術室洗手穿衣過程中好幾次違反無菌規則污染自己…你自己看看吧…”
秦主任放下成績冊，湊近液晶屏幕看，越看越丟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特么這是醫學博士能干出來的事情，這幾年醫算是白學了，早知道不搞這一出，在外地找個好點的醫院讓他上班，非要來三博醫院，這不出丑了吧，大家都認識他這個水貨醫學博士，要是不來這里，大家至少還知道他是個醫學博士，至于水平怎么樣誰也不知道。
“老秦，你自己看到了，像小秦這種情況，如果是你自己，你敢讓你兒子給你主刀手術？你不敢，你以后讓他給老百姓主刀手術？這鬧著玩呢？將人命當小孩過家家呢。”夏院長指著考試的視頻說。
秦主任一聲不吭，他無力反駁，只能任由夏院長說，誰叫自己兒子是這種貨色。
“如果以后三博醫院都是這樣的醫生，你說三博醫院的水平能高？我反復說，三博醫院要進步，要躋身省內一流，國內一流，世界一流，靠的是優秀的人才隊伍，一旦醫生招聘腐敗開后門，優秀人才隊伍最終會完成庸才替代，替代比例達到一定的程度，完蛋了！”
夏院長摸著茶杯，毫不客氣地給秦主任上課，秦主任硬撐著一張老臉聽著。
“老秦，你現在知道我們招人為什么一定要追溯到高考成績，為什么只招通過高考進入名校的醫學生，雖然高考成績不代表一切，但是高考成績優秀的人不管是智商、知識、學習能力、思維能力、心理素質都非常優秀，而這些繞過高考的所謂人才，恕我直言，其它行業我不知道，反正以前我也接觸過這些所謂的各種人才，沒有一個人是真材實料的，沒有一個經得起檢驗，有一個算一個，你兒子這教育經歷看起來很華麗，高中就會寫論文搞專利，還得過大獎，外行人看起來驚為天人，可是我們自己心里沒逼數？這些東西怎么來的，真的是他自己弄得，現在我叫他來估計他寫不出這種水平的論文。”
“老秦，你我都是農村出來的，為孩子著想可以理解，但是呢，換條賽道吧，在這條賽道你兒子這種情況遲早出事，不如換個責任沒這么大的行業。”
哎，秦主任因為兒子足足被夏院長上了半個小時課，羞愧的后背全是汗水。
待秦主任走后，夏院長琢磨一下，心里豁然開朗，立即將醫教科的周主任叫來：“老周，現在不是很多打招呼要進我們醫院的嗎？我們一直為這事頭痛。現在我有辦法了。”
“什么辦法？”周主任好奇地問。
“不管是誰打招呼要進三博醫院的，統統接受，然后全部放到研究所那邊去考試，整個考試過程全網現場直播。”夏院長說。
周主任沒有反應過來，片刻之后才恍然大悟：“哎呀，還是你聰明，這一招好，不得罪人，自己勸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