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院士開始給大家講Fontan手術。
“分三步走說起來有點復雜,我還是用倒敘的方法來講,先說結果,也就是三步要實現的目標,為什么不能一步到位呢,因為心臟被改造后有個適應的過程,一步到位心臟受不了,會出現嚴重并發癥,只能一步一步慢慢來,這樣心臟就可以慢慢適應。”
“你們看這個病例,左心室很小,發育不良,怎么辦,我們不要這個左心室,棄之不用,心臟不是還有一個右心室嗎?它也可以泵血,所以我們將主動脈接到右心室來,讓右心室代替左心室;原來右心室是接肺動脈的,是肺循環的驅動力,既然右心室給了主動脈,那肺循環怎么辦?Fontan手術的靈魂就現在這里,之前不是說過嗎,這種手術的核心是肺動脈與上下腔靜脈直接短接,不需要經過心臟,踢開心臟這個動力源,讓它們的壓力差來提供驅動力;最后呢,把左右心房的隔墻打掉,讓他們變成一個房間,這樣三點就是我們要的結果,只不過這個結果分三步來實現。”
“手術后,心臟變成什么樣子呢?”
“大家看看!”
王院士在電子黑板上畫出一幅圖:“我的繪圖沒有楊教授水平那么高,湊合著用吧。”
其實,作為醫學繪圖來說,王院士已經是非常高的水平。
“體循環變成這樣——富氧的動脈血從肺靜脈回到左心房,然后通過兩個心房之間手術制造的開口進入右心房,然后進入右心室,隨著心臟跳動由主動脈泵到全身,最后被上下腔靜脈收集回來。
“肺循環呢,這樣的——貧氧的血液從上下腔靜脈直接進入肺動脈,在肺部進行氣體交換以后變富氧血液,經由肺靜脈回到左心房。
大家看,一個人為改造的循環建立成功,而且實現了目標:富氧血與貧氧血是分開的,心臟只負責體循環,這種改造是利用出廠不合格的配件重組來實現正常功能。
“大家對照一下正常的體循環和肺循環,是不是很有意思,這是多么富有想象力的方法。”
接下來,王院士詳細地講解手術的分期幾具體的做法,第一期一般在一個月以內完成,第二期在半歲,第三期在一歲到一歲半。
“第一步,我們將主動脈要擴大,因為左心室連接主動脈,既然左心室發育不良,往往主動脈也跟著發育不良,很細,我們要將主動脈擴大,然后將連接右心室的肺動脈切斷,再將主動脈與右心室連接起來,讓右心室替代左心室來完成體循環。那么拋棄的肺循環怎么辦?我們將肺動脈與主動脈進行橋接,這種橋接是臨時的。這樣其實循環還是混亂的,富氧與貧氧血液是混合的,也就是還沒有實現目的,不過這只是第一步,雖然還沒有實現最終目標,但可以保證孩子活到進行第二步手術。當然這一步我們還要打通左右心房的間隔。”
“等心臟適應后,我們在他半歲的時候開展第二步,原來我們在主動脈與肺動脈之間搭了橋,這個橋只是臨時的,現在要拆除,將上腔靜脈與肺動脈連接,這樣肺動脈接受貧氧的靜脈血,距離目標更近一步,但是下腔靜脈的血液依然會進入右心房、左心房和充當左心室的右心室,所以第二步,靜脈血和動脈血還會混合。”
“在一歲到一歲半的時候,我們進行最后一步,把下腔靜脈與肺動脈連接起來,大家看看,現在是不是已經實現我們開始說的目標?”
王院士用通俗簡單的語言,將Fontan手術三步說得清清楚楚,再結合繪圖,年輕的學生也已經完全理解。
“整個手術和術后的監測,我們重點監測肺動脈壓力,因為整個手術的根基建立在主動脈與肺動脈的壓力差上,所以一旦肺動脈高壓,整個手術效果就會崩潰,病人會出現危險,所以我們一旦發現問題,就需要手術來調節肺動脈壓力。”
“總結一下,我們的目標是——因為左心室是廢的,我們將本來連接左心室的主動脈改連右心室,將原本與右心室的肺動脈與上下腔靜脈相連;打通左右心房的間隔。”
“只不過為了讓心臟適應,我們慢慢來,分三步完成目標——先將主動脈改連右心室,此時肺動脈還沒有與上下腔靜脈相連,所以臨時與主動脈搭個通道;再將主動脈與上腔靜脈相連;最后將主動脈與下腔靜脈相連,大功告成!”
“對Fontan手術還有沒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想提問的。”王院士問道。
有個學生舉手:“王老師,這個病除了心臟移植,以后會不會出現新的方法可以根治?”
王院士說:“我不確定,在現有的醫學水平,除了心臟移植,沒有方法可以根治,但是這只是指現有的,只是在我的認知范圍,以前三尖瓣閉鎖不是也沒有辦法嗎?Fontan手術不就可以救命,下一步的根治手術,我想應該就出在你們當中。”
王院士說完后,大家沉默,一時沒有想到提什么問題。
為了不讓場面冷下去,楊平此時說:“大家想一想,有什么好辦法,大膽地想,管它什么荒謬不著邊的想法都可以,比如,這個病例不是左心室發育不良嗎?我們能不能往左心室里面埋一個擴張器,慢慢將它擴大成正常大小?我們先做一個Fontan手術臨時用,同時在左心室埋入擴張器,當左心室完成擴張,我們再拆掉Fontan手術,將各血管請回自己正確位置。”
王院士一聽,直接被楊平這想法震住,這個想法的確稱得上“大膽荒謬”,還沒有人往這方面想呢。
一直以來,大家都認為左心室發育不良,很小,所以無法使用,除了心臟移植,就只有Fontan手術,Fontan手術也只是姑息手術,只是利用殘疾的心臟來正常的工作。
從來沒有人針對發育不良的左心室想辦法,將它恢復正常。
是呀!能不能搞個擴張器,埋在左心室,將它慢慢擴張,大家立刻被楊平拋出的話題激活。
真實天才的想法,天才的腦袋就是不一樣,李澤會和陳教授都被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整懵了。
有個學生開始說話:
“左心室它本來就小,將它人為撐大,會不會將心肌壁越撐約薄,到時候搏動無力呀,或者撐破?”
大家見這位同學這樣的想法沒有引起嘲笑,于是很多大膽起來。
“是呀,做擴張皮瓣的時候,撐開器撐得越大,皮膚就越薄,它就像一個面餅,你要把面積搞大,厚度就會變薄。”
學生就是思維活躍,很有想象力,大家自信心一上來,膽子就大,就敢說話,不管靠不靠譜,反正敢于說出自己想法。
“小孩還在生長發育,心臟也在生長發育,又不是撐一個不變的東西,依據伊里扎洛夫原則,受到牽張的組織會生長更快。”李國棟激動地說。
“這么大的擴張器放到左心室不會引起血栓嗎?”有個女生問道。
“剛剛不是說這個病例已經放棄左心室,因為太小沒用,正好我們就將左心室和左心房之間完全封閉,然后左心室里面就沒有血,這樣放擴張器不存在血栓的問題,等左心室發育好,我們再把擴張器取出來,然后再打開封閉的左側房室之間的間隔。”另一個男生馬上接過話。
想不到這些學生的想象力這么豐富,楊平心里非常高興,他就是喜歡這樣的氛圍,大家敢于說話,這樣多好。
王院士也驚訝,這些孩子的想法相當大膽,很新奇。
“如果往發育不良的左心室埋擴張器,怎么實施擴張?我們平時做皮膚擴張的時候,皮膚擴張器里面埋了水囊,然后有一根連接水囊的管子引出露在外面,定期通過管子往水囊里注水,達到逐漸擴張,心臟怎么實現?”
李國棟問道。
“對呀,怎么實現擴張?”
年輕醫生都撓頭,是呀,怎么實施擴張呢,總不能像擴張皮膚一樣,從心臟里面引出一根管子出來。
想法很荒謬,但是醫學的進步就是將一些看似荒謬的想法實現。
“能不能從血管里引出一根小管子,像透析造瘺一樣,需要時往里面注水,注完又封閉。”
“血管不行,血管里有管子,很快形成血栓,整個血管會堵住,而且左心室已經不參與循環,也不能往血管里面引導。”
宋子墨這時也參與討論:“左心室不參與循環,事情就好辦,參考神經外科的腦室引流,直接將左心室的管子固定好,設計一條路子引出來。”
“不能從胸腔出,胸腔是負壓,就算埋在皮下,隧道萬一漏氣,術后或者以后切開皮膚的時候,空氣會隨著沿著管子,經過管子與隧道的縫隙進入胸腔,會形成氣胸。”陳教授也激動起來。
“參考腦室分流,將引流管從左心室引出后,從胸腔經過膈肌裂孔引入腹腔,然后引出腹腔到皮下,埋在肚臍旁邊皮膚皺褶的地方,需要的時候,切開注水,不需要的時候縫合閉住,安全方便。”
討論到這里,王院士發現,這個埋擴張器的方案居然有了一個雛形,怎么埋,管道怎么走,怎么擴張,都有了具體的落實方案。
這個綜合外科不得了,以后會是天才的聚集之地,剛剛宋醫生提出的參考腦室分流,一下子打開了思路。
“左心室擴張后——最大的問題是——左心室與左心房之間的間隔——也就是二尖瓣——如何恢復——我覺得這是最大的——問題!”
徐志良的發言。
這家伙居然用這種方式,將結巴放在合理的斷句之間,雖然說得比較慢,但是居然讓大家可以輕松聽明白。
是呀,二尖瓣重新開放是個難點?
宋子墨想了想說:“不難,瓣膜存在,有縫合的基礎,可以進行二尖瓣置換手術。”
“還有一個問題,我們知道——我們利用伊里扎洛夫理論進行——骨延長——的時候,限制骨延長的瓶頸在神經——神經的延長有一定限度——超過一定的限度就會失用——擴張過程中——會不會出現傳導阻滯——也就是心臟的傳導束因為牽張而失用。”
討論越來越深入,王院士坐下來認真聽。
“這種可能存在或者不存在,我們可以通過動物實驗積累一些數據,然后在臨床中逐步收集數據,逐步優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存在這種可能,那么在失用與正常之間一定有一個臨界值。”
“我覺得這個想法真的很好,可以做個課題來研究,大有前途,不管以后成功還是失敗,至少往新的路子上去探索。”王院士興奮起來,他越來越認可這個提法。
雖然很荒謬,雖然很不切實際,但是很多創新始于大膽而荒謬,很多創新就是在荒謬與不切實際中走過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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