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醫生的操作十分規范,也很嫻熟,華人的手就是靈巧,楊平之前的擔心有點多余了。
胸髓的給養血管,周醫生一根一根地去超選,小心翼翼,又富有耐心。
楊平給他做導航,什么時候停止,什么時候前進,什么時候推藥,從指示到操作,有一定遲滯,但周醫生的理解能力很好,配合沒有顯得生硬。
“慢點,推進,停,再推進,跨過分叉,往外側走,對,推進兩個厘米,停可以推藥了。”楊平的每一句話,周醫生能夠變成手上精確的動作。
“楊醫生學過介入?”周醫生很感意外,外科醫生也懂介入。
楊平想了想:“我對這個區域的解剖很熟悉,我知道每一根血管的發源、走向和供應范圍。”
周醫生按照他的導航,居然安全快速地完成第一組血管的造影,楊醫生對解剖已經不是熟悉,而是出神入化。
英國人的面部表情總是那么豐富,驚訝、疑惑、崇拜,各種表情在他臉上,被表情肌演繹得十分夸張。
密爾頓往影像屏幕前進兩步,兩腮鼓起,面部通紅,好像在憋氣,他將眼睛盡量睜大,仿佛睜大一點,可以獲得更高的清晰度。
奧古斯特瞄一眼這個老朋友,不甘落后,也向前兩步,只要在地面黃線之外,就符合醫院感染管理的要求。
屏幕上的圖像很像中國的水墨畫,墨黑的血管彎彎曲曲,由粗到細,越分支越細,顏色也有濃有淡,剛剛超選的顏色更濃,已經超選的顯得更淡。
周醫生現在很適應跟著導航走,不敢再說話,全神貫注地看著屏幕,手上的動作極為輕柔精準,脊髓的血管,一組一組的往下超選。
終于,找到了動靜脈瘺的部位,造影劑通過瘺口漏出去,進入靜脈,在動靜脈之間形成一個清晰的交通。
“硬脊膜動靜脈瘺!”密爾頓驚呼,仿佛做出憋氣的樣子,就是為了喊出這句話。
密爾頓的聲音很輕,生怕干擾術者的操作,但是必須喊出這句話,以顯示自己在奧古斯特面前毫不示弱,奧古斯特不友善的地瞪了老朋友一眼。
“這是全球第多少例?奧古斯特?”密爾頓眼睛不離屏幕。
“別打擾我,現在不是學術討論的時候,我也需要集中注意力。”奧古斯特很生氣。
小林篤所有的懷疑一掃而光,這個湊數的醫生居然是真正的頂尖專家,他對解剖的精熟超出了小林篤的認知,東京大學附屬醫院以創傷外科聞名的高橋文哉和佐佐木次郎也難以勝過他。
高橋文哉和佐佐木次郎,親自解剖過一百多個“大體老師”,那時候,東京大學為了某個課題,從東歐購買幾百個“大體老師”,拿來教學用,高橋和佐佐木主刀解剖了整整一百個。
可是,這樣的醫生,怎么在國際上毫無名氣呢,甚至自己沒有從來看到過他寫的論文,也沒有看過他出席國際學術會。
在楊平的導航下,周醫生節約了大約的時間,原本計劃七八個小時候的手術,現在估計在三四個小時內可以完成。
又一個動靜脈瘺找到了,這個病人有兩個動靜脈瘺,楊平讓周醫生可以稍微放松:“只有兩個動靜脈瘺,剩下的幾組,你也超選給他們看吧,完成休息幾分鐘,再超選幾根變異的動脈。”
“嗯!”
周醫生因為高度注意力集中,顯得有點疲憊,他想,要是每次手術有楊醫生的指導,恐怕再難的手術也能夠順利完成,楊醫生如果做介入手術,估計也會是世界頂尖水平。
剩下的幾組血管超選完,沒有問題,周醫生稍作休息,開始超選那幾根變異的動脈。
超遠這幾根變異動脈是為了向大家證實,這幾根血管是脊髓的主要給養血管,一旦損傷,會引起脊髓缺血壞死。
同時,利用這次的DSA影像圖片做一個虛擬現實的3D的成像,幫助大家了解,這個血管在入路的位置,如何保護。
這幾根血管是正常解剖知識里沒有的,而且彎彎曲曲,造影的難度比那幾組血管大很多,那幾組沒有楊平的導航,周醫生可以慢慢自己完成,這幾根血管,沒有導航,周醫生無法完成手術。
“不要著急,速度放慢點,這幾根血管的走形復雜,曲度又大,很難超選,不小心損傷,容易形成出血或栓塞,就像剛才一樣,聽我的導航”
周醫生手里的導師不敢亂動,等待楊平的導航開始。
“往前推進,繼續,繼續,再往前大約0.5厘米,也就是5毫米!”為了防止周醫生誤聽,楊平用兩個單位表達出來。
“停!現在要越過分叉,旋轉導絲,停!往前推進5毫米,停!曲度太大,每次前進,不要超過5毫米,每推進一步停下來,想清楚在前進。”
“好,往前繼續,停,推造影劑!”
樹枝狀的水墨畫散開,真的,這是脊髓的一只主要供血血管。
周醫生的手心里全是汗,隔著手套,有點黏糊糊的,看著屏幕上的圖像,自己不敢相信,居然把這種血管超選成功了。
林醫生和黃醫生看著屏幕,一直沒有說話。
繼續,血管彎彎曲曲,手術進展十分緩慢,周醫生的手保持平穩,小心翼翼地,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凝聚著全部的精力。
稍不留神,導絲捅破血管,引起出血,或者損傷血管內皮,導致栓塞,每一種失誤的后果都極為嚴重。
現在,周醫生就像駕駛汽車在夜間開盤山公路,路邊是萬丈深淵。
每次前進都是按照某種導航,方向盤往左打幾度,往右打幾度。
再推進一點,停下來,終于越過幾個分叉,有一次超選成功,推造影劑,再繼續下一根。
第二根、第三根血管順利造影,屏幕上的造影劑影像沿著血管拉出一條彎彎曲曲粗線條。
三根變異的動脈超選成功,周醫生懸著的心輕輕地放下,猶如放下一個價值連城的易碎古董。
他現在的感覺就是,天亮了,汽車上了山頂,司機往下看,山路沿著懸崖,懸崖下是萬丈深淵,自己居然上山了,后怕!
周醫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這可能是后怕的表現吧。
終于完成了,大家都可以大口呼吸,也可以說話了。
真相大白!
中國醫生憑借CT和MRI做出的診斷是正確的,這個病人就是硬脊膜動靜脈瘺,而且存在三根變異的脊髓給養動脈。
“可以做虛擬現實3D重建不,做個虛擬現實的三維血管圖像更直觀。”奧古斯特建議。
“我們中央醫院有,可以傳輸數據過去。”林醫生也覺得有必要。
“對,用虛擬現實技術重建脊髓和血管,這樣更直接,我全明白了。”彌爾頓終于看透了三重局。
很可惜,不是DSA之前聽懂的,比奧古斯特落后一截,恐怕此后很時間,他在奧古斯特面前會底氣不足。
這個DSA花了接近四個小時,算是比較快的速度了,中途沒有浪費時間。
現在,不是楊平自己感覺,而是在別人眼里,他成了那個“來自地球的男人”。
一個如此復雜的病例,在他手里顯得如此輕松,分析病情時的自信,做DSA時對解剖的精熟,仿佛一切在心里都是簡單明的。
密爾頓回味楊平的話:“其實這個病例很簡單,不是很復雜,大家見得比較少,所以就有點不知所措。”
楊醫生是那樣的從容、冷靜、輕松,而大家是那樣困惑、迷茫和無可奈何,甚至他已經完整地說出病情,除了奧古斯特那個老鬼,沒有一個人聽懂,密爾頓無地自容。
周醫生拔出導管,無菌紗布按壓穿刺部位止血,林醫生正安排醫生采集圖片傳輸到新加坡,做虛擬現實3D成像。
楊平到更衣室準備脫鉛衣,奧古斯特和密爾頓都追上去,搶著幫助楊平脫鉛衣。
“有空能否講得更明白一些,如何從CT和MRI對這類血管疾病進行精確判斷?”密爾頓拉住鉛衣的一邊。
“還有對影像進行手繪重建,怎么樣可以做到?”奧古斯特拉住鉛衣的另一邊。
兩人往后一拉,鉛衣脫下來,兩人相互拉了幾下,一起掛上放鉛衣的架子。
“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楊平淡淡地說。
如果沒有極為精熟的解剖知識,暫時沒辦法講清楚,等自己以后將經驗總結,變成一些可以普及應用的知識,那時就好理解了。
比如膝關節多韌帶重建就是例子,當總結出了一套重建的標準程序,大家照著程序走,這樣手術就可以普及。
“楊醫生,我終于弄明白,這個病例就是有三個嵌套的診治陷井,跳出一個陷井,必入另一個陷阱?這樣形成難以解套的連環陷阱?這么經典的案例應該成為劍橋大學醫學院的教學案例。”彌爾頓后知后覺。
“應該是夏里特醫學院!”奧古斯特毫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