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院長腦門上冒汗。
老韓呀老韓,你捅婁子了。這么什么場面,全市全省,各家媒體長槍短炮,水泄不通。你讓這小子去面對。
現在,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夏院長陪著羅秘書一行離席,因為,這已經是記者招待會的下半場了。
本來準備結束了,但記者們熱情高漲,提出一定要采訪手術醫生。李市長又打電話指示:這么正能量的東西,要大書特書!羅秘書想,這要求應該滿足,好讓記者朋友好好挖掘一下材料,弘揚醫護人員的忘我奉獻精神。
楊平站起來,拿起話筒。那些記者們一看,這么年輕?這個愣頭青呀,等下得好好挖出一些有分量的東西。
羅秘書夏院長這種官場上的老油條,說話全是官腔,滴水不漏,想挖料,沒門。
公關部那個家伙,專業的,各種套路那是信手拈來,想套出什么與眾不同的料,比開銀行的保險柜還難。
這個菜鳥,就他了。
沒有記者不摩拳擦掌的。
楊平面對一屋子的記者,不慌不忙,老沉得跟年齡經歷不相稱。
想套路我?沒門!
楊平心里冷笑一聲,淡淡地說:“醫生的天職就是治病救人。我們當時滿腦子是如何救人,沒有想其它的,也沒有時間去想。就像飛機遇險了,飛行員要做的是全力以赴把飛機開好,而不是分神去想起他的無關的事情。”
全場一片嘩然!
這種情況下,起碼要描繪一下當時激烈痛苦的思想斗爭吧,手術如何吊炸天的難,失敗后果如何如何嚴重,當時醫學誓言如何在腦海中反復出現,最后,浴火重生般做出此生最艱難的決定。
什么都沒想?就這么三言兩語把問題回答了,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呀。
“據我了解,這個手術難度極高,尤其后面的取腳趾造拇指,同行們都認為不應該急診做,是什么原因驅使你們冒險做出選擇,只是為了揚名嗎?”女記者顯然對前面的回答不滿意,繼續追問。
哪有這么提問的,這是故意拆臺嗎?公關部主任覺得場面有點失控,暗自叫苦。
這問題夠尖銳,老韓也后悔了,手里一張紙羅列著:哪家媒體提什么問題,該怎么回答。不是說按這個來的嗎?找了半天,沒有呀!這問題--,明顯超綱了呀。
“還是用開飛機來做比喻吧,怎么把飛機開上天?對你來說很難,難到不可能實現。但是對于一個飛行員,這就是他日常的工作,不存在任何的難度。”
“還沒回答我,究竟考量什么原因?”女記者咄咄逼人。
“不需要原因,你說坐飛機,還特意問飛行員,為什么把飛機開上天?他不就天天這么做的嗎?治病救人是我們的工作,病人來了,就得治,就得救,只要有希望,手就得接。你說飛行員開飛機是為了發朋友圈?”
這回把記者給噎住了,女記者沒有達到目的,有點掃興,極不甘心。這小子,嘴巴撬不開,看似像個愣頭青,實際心思細密,不接招,不進套。
亂了,全亂了!
下一個,下一個!公關部主任趕緊催,好盡快結束。
“你好,我是狗仔網的記者。”一個高瘦,有點駝背的大叔,推了推黑框眼鏡,一看就是特深沉的人,非泛泛之輩。
公關部主任目光一掃,定在記者大叔身上,這是哪家媒體,什么狗仔網,誰把話筒給他的。
狗仔網?光看名字就知道不簡單。再看這家的攝像機,全場最長的,架在那,猶如高射炮一般,沒點心里素質,都不敢正眼看。
楊平瞄了一眼巨炮型的攝像機,平淡地等待提問。
“據我了解,楊醫生以前是G市人民醫院工作,最近才過來的,像你這種青年才俊,一般醫院都會強留。究竟發生了什么,才讓楊醫生被迫離開G市人民醫院,比如受到排擠?感情問題?或者其它——”
被迫,明顯先入為主!誘導!
老韓想拍桌子了,真狗仔呢,這是要挖隱私呀。人家的私事,管你鳥事呀。不過這么多媒體瞄著,就算狠的牙癢癢,也只能忍著。
后面肯定有人搗鬼,孫院長立刻躬身臨時立場,要去安排安排,不能再這么玩下去,會出事的。
楊平不動聲色,說:“這位記者朋友,能否重復一下你的問題,我剛才沒太聽清楚,不好意思。”
眼鏡大叔無奈的皺眉頭,只好又重復一邊:“楊醫生以前是G市人民醫院工作,最近才過來的,像你這種青年才俊,一般醫院都會強留。究竟發生了什么,才讓楊醫生被迫離開G市人民醫院,比如受到排擠?感情問題?或者其它--”
這次語調沒那么飽含感情,火藥味也淡了,只是平鋪直敘的復述一遍。
“這位記者朋友,提問非常有深度,專業素養讓人肅然起勁,這個問題問到我心坎上去了。確實,確實有原因,這個原因本來難以啟齒。但今天這個場合,記者朋友如此關心,我就勉為其難說一說。”楊平面色凝重,神情憂傷,就像勾起了痛苦的往事。
這個記者太壞,楊平順水推舟,接著他的話說下去,裝模作樣。
老韓偏頭一看,我勒個去,這小子,還真眼神變了,不會真觸動心弦,要吐露心扉吧?
楊平這一番表揚,眼鏡大叔優越感立刻爆棚,這種場面,長槍短炮下,被人這么夸,活了四十多年還是頭一次呢。
整個會場出奇的安靜,劃重點的時刻到了,誰他媽放屁都會被群毆。
“唉——”楊平長嘆一口氣。
你倒是說呀,現在這觀眾網民就好這一口,受打壓了?光這幾個字就會吊足胃口。感情問題?或者有更隱秘是事情,尼瑪,三角戀?五環戀?越想越有深度。
“唉,唉——”再嘆兩口氣。
老韓一顫,你別長吁短嘆的,倒是說呀,搞得老子都心里癢癢的。
眾人心里跟著哎哎,不敢吵鬧,生怕聲音大,驚嚇了他。就像魚正在準備咬吊鉤上的餌,你一嚇,跑了。
“還是不說吧,太令人痛苦傷心了,甚至絕望。”楊平眼神黯然神傷,無不令人動容。
眼鏡大叔那能放過,拍著胸脯:“我們感同身受,沒關系,你說出來,我們可以幫助你,幫你主持公道。”
“你能幫忙?”
“能!”
“那我也不怕了,說了。”
還怕?難道涉及到什么勢力?這深度,越扒越有興趣了,必須扒,往死里扒。網站今年的流量就靠它了,年終獎全在這里。
別說什么狗仔網、八卦網,就連正兒八經的電視臺日報記者,扛攝像機的胡子大哥,都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就算自己不報道,窺探隱私,人之天性。
可等了半天,這小子就是不說。
急人呀,有人急出汗了,這大魚在對鉤子旁,時不時過來碰一下餌,就是不咬,你說急人不。
眼鏡大哥掏紙巾擦汗:“說吧,說吧,說吧!”
這也是群眾的呼聲。
“好吧,大家都這么鼓勵我!關心我,那就說吧。”楊平鼓起勇氣,像做出了重要的決定。
你這條大魚,終于上鉤了!奶奶的,費勁,老子狗仔網十幾年的經驗對付不了你。
楊平將話筒調整好姿態,大家又屏住呼吸。
“我在人民醫院工作幾年,居然連個女朋友都沒談上,你們說,打不打擊人?傷不傷心?痛不痛苦?我再不換個環境,難道還要自己單身下去?”
我靠,這家伙,眼鏡大叔差點倒地上噴血。
你磨磨唧唧就是這個事,老子還以為挖到天大的內幕呢。
“說好幫忙的,做人,要言而有信。”楊平對著眼鏡大叔說。
“那是,肯定的。”
你個混球,把大叔我都蒙了,老子以為真有什么內幕呢,年終獎怎么用都差點安排好了,你跟我說這個。
楊平心里發笑,還問不?不套路你就不錯了,真把我當傻子搞。
公關部主任松了一口氣,嚇死人了。
人群中,有個年級大的記者,摸了一顆救心丸塞嘴里,揪了揪胸口的衣服。下次別來了,這種采訪會搞出人命的。
下一個,下一個!
還問嗎?
大家你看我這邊,我看你這邊。再問,怕自己掉坑里出丑就麻煩了。
這家伙比幾個官油子更難對付,他們只是繞彎子踢皮球回避問題。
這小子,你要是一不留神,就被他反套路了,弄不好當眾出丑,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些記者,也沒有一個再敢問了。
下一個,下一個,下一個!
楊平坐回椅子上,小喝一口水。
“沒有了?”
“謝謝所有的記者朋友--”
公關部主任,抓起話筒,趕緊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