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爾斯有些躊躇地站在會客室內，微微墊起的腳尖有些顫抖。在他身旁不遠處，是在桌旁背著手來回踱步的保利，對方的模樣看上去要更加焦慮一些。
“保利先生…”看著對方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邁爾斯忍不住出聲。
“嗯？”保利抬起頭來。
“您看上去很焦慮的樣子。灰狐先生讓人將我們請進來，這不是好事么？”
“呵…”保利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正是因為灰狐就像沒有火氣的泥人，我才覺得心慌。”
在見到擠滿了各家代表的威爾遜公司展臺后，保利壓根沒想到對方會愿意立刻見自己，而反常必有妖。
嗡——
隨著房門的打開，二人下意識繃緊身軀，看向了來客。
面甲上持續高亮著紅光的灰狐緩步走了進來，無視了保利致敬的動作，落座于邁爾斯對面。
“請坐，生命基金會的‘高層’先生。”
“不敢當…”保利誠惶誠恐地在不自覺站起來的邁爾斯身邊落座。
“我對你們發起了兩次邀請，而你們拒絕了我兩次…現在，你又主動找到我。”圖靈淡淡地陳述著，面甲上紅點閃爍。
“非常抱歉，灰狐先生！我們…”
邁爾斯的話戛然而止，保利抓緊了他的手臂，讓他重新坐穩。
“抱歉，灰狐先生，這都是我的決定。”保利苦笑一聲，“請恕我直言，在你們的展會結束之前，我都還認為威爾遜公司不足以在企業戰爭中保全我們，這是我們的判斷失誤。我知道對于您的兩次主動邀約，我都選擇了拒絕，這是對您和威爾遜公司莫大的冒犯，但我想任何一個和我們處境相同的資本都會選擇拒絕…我們也是身不由己。”
說到這里，保利便想到在十幾分鐘前，自己還認為威爾遜公司和基金會處于一樣的境地，心中便一陣尷尬和唏噓，讓他老臉漲紅。
哪怕威爾遜公司的軍工實力并不強大，但十幾年來底蘊雄厚的威爾遜公司，怎么也不是阿尼姆斯生命基金會這樣的中型科研機構可以比擬的。
圖靈將身體靠在沙發上，沒有說話。
無言的沉默和對方莫名閃爍的電子眼帶給保利莫大的壓力，他下意識抹掉額角的冷汗，張了張嘴：
“我知道我們現在的要求和行為都非常無恥，但是我真心請求您，為阿尼姆斯生命基金會注資…現在愿意拯救我們的，就只有您…”
他的話沒有說完，灰狐冰冷的聲音便將其截斷：“所以，你選擇了懇求？”
保利猛然一愣。
“雖然阿尼姆斯生命基金會是純粹的科研機構，但能成為高層，成為領隊，帶著組織的成員來到這里尋求注資和展示技術，我以為你的手段會更加高明一些。你花了多少年摸爬滾打到現在的位置？恐怕也是見過了利益紛爭和明爭暗斗的各種手段…但是現在，你居然忘記了你的身份，對我選擇了懇求的方式？”
保利的膝蓋微微顫抖，雖然灰狐的語調古井無波，但他已經聽出對方言語中的尖銳意味。
“因為…沒有人對我們的科研項目感興趣…如果您想，我們當然也可以…”
“現在不用。”
圖靈的聲音將忍不住出聲的邁爾斯打斷，直立而起俯瞰著埋下頭的保利。
“我們可以…我愿意說服理事會將基金會并入威爾遜公司！”
保利的聲調拔高，咬緊牙關，做出了他認為最大的讓步。
圖靈緩步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俯身看著眼前的中年人。
“你都走到我面前來了，你覺得…還有的選嗎？”
紅光大亮，保利眼前一花，只看到一根尖銳的金屬突觸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中。
“接手，收購，并入…那是要花錢的。為什么我不能選擇一種零成本的方式呢？”
保利和邁爾斯雙雙倒地，昏迷之前，只聽到灰狐震蕩的話音回蕩在耳邊。
“游魚，是我。”
圖靈理了理衣服領子，接通了游魚那邊。
“之前的行動取消，不過我需要你們在當前坐標位置待命，我有別的事情要安排。”
“泰克電漿…”
巫寰宇端坐在中控臺前，在灰狐手中乍現的光束影像重放了一遍又一遍。
“將這段影像發送給秦老讓他比對視覺數據。”
“是。要針對威爾遜公司么？”
“威爾遜公司的事情先不急，本來就是送出去的科技，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在短短幾天內開發到這種程度。目前更重要的，是誘餌作戰。”巫寰宇面無表情。
“可是…如果視覺比對數據和進化研究所的東西吻合，那邊怪罪下來…”
“那就把責任推到林懷的身上。”巫寰宇微微坐正，“先不說這個。誘餌作戰的情況怎么樣了？”
“誘餌消失了快一個小時，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但現在已經重新回到正面展會，之后會場內的通訊信號遭遇了未知封鎖，但我們的專用連線還能用。我想暗處的魚兒已經上鉤了。”
“密切關注誘餌的動向，就快要咬餌了…”
“那么，這次談的怎么樣？”
微型展臺的角落中，卡恩出現在圖靈的身側，不遠處是保利和邁爾斯遠去的背影。
“非常成功的會談。”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他們看不到未來。等到最后，又追悔莫及地跑回來。”卡恩說，“不過老實說，我也沒想到結果會發展成這樣。”
此時的微型展臺已經度過了一開始擁擠的大熱期，大部分資本都已經完成了和威爾遜公司的預約，此時還留在現場的大多都是看熱鬧的人群。泰克電漿的出現已經足以載入克羅恩展會中的技術里程碑。
“灰狐，其實你手里的那個才是成熟的科技吧。”看著眼前的人流，卡恩將手肘撐在了前方的隔斷儀器上，“憑借你的手段，這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驚訝的事情…”
圖靈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真令人驚訝…但是似乎也不奇怪。”卡恩慵懶地撐著手肘，注視著眼前的人流，“爺爺小看了你的能力…”
“薩克斯為什么想要加入聯合集團？”圖靈冷不丁詢問。
“爺爺他…妥協了一些，有了這方面的想法。”卡恩略微遲疑了一下。
“這似乎是金載阮當初的想法。”
“他們還沒有達成共識，金載阮要更加激進一些…他想要快速擴張。”卡恩搖了搖頭，垂直而下的綠發輕輕飄動，“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有了你挖掘出的泰克電漿，就能夠補齊短板…”
“卡恩。”
硅基態根須包裹的手掌輕輕放在了卡恩的肩膀上，后者被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灰狐有任何主動的肢體接觸。
“怎…怎么？”
“你想掌控威爾遜公司嗎？”
綠毛瞳孔猛然一縮，星光般的眸子緩緩瞪大，看著近在咫尺呼吸般閃爍的血色光點，耳邊的喧囂仿佛短暫地停滯了一瞬。
“我…本來就是公司的繼承人。”
圖靈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卡恩看著灰狐面甲，她不知道灰狐為什么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她刻意地讓自己沒有往別的方向想。
“卡恩小姐，灰狐先生。”
鋼鐵碰撞的沉重腳步聲從后面傳來，康錘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兩人身后不遠處。
“窮途大廈的人到了。”
二人相視一眼，跟在了康錘的身后。
對于威爾遜公司，剛才在展會上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窮途大廈當然沒什么好臉色，接應人員把持著良好素質的冷臉將圖靈和卡恩帶向會談地點，隨行的還有負責安全的康錘和沙湖，以及幾名公司特工。
一路上穿過人群，圖靈也是短暫地體驗了一下萬眾矚目的感覺——
在威爾遜公司的主展臺后，綠毛現在的關注度直線上升，更別提整個會展中心就找不到幾個綠毛。
對于談判，圖靈簡單回顧了一下當初的黑陵區事件，窮途大廈聯合夜州克羅恩分屬的其他幾個公司在內，利用湖光對卡恩本人進行了突襲。雖然之后威爾遜公司也向九科提供了多項證據，讓窮途大廈領頭的幾家資本遭受了指控，但在這個時代和這座城市，也不過是磕碰都算不上的叮咬。
而這次談判，從利益和原始積累的角度上看，窮途大廈無疑是個巨無霸，戰爭科技實力才剛剛嶄露頭角的威爾遜公司，并不占有太多優勢，哪怕在黑陵區事件中威爾遜公司屬于受害者。
但事實是，。
隱沒在隊伍之中，振幅傳播體脈動，圖靈迅速連接上了一位子體寄主。
“在威爾遜公司的談判桌上，我不會過多干涉你的言行。但是你一定要嚴格按照我交給你的計劃書執行。”
“我明白，一切按照您的指示進行。”
“但是你需要記住，這是根據今天威爾遜公司主展臺的結果進行的第三次修訂計劃書，其中必定存在一些缺漏的地方，我會在一旁輔助你。”
“威爾遜公司的代表似乎是卡恩·威爾遜本人，我不會在談判桌上失利于一個調了幾年酒的女人。”
“很好，記住你談判專家的身份，但不要看輕那個女人。另外，如果流程中出現我認為對大廈不利的狀況，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這可能讓你一時感到不解，但在宏觀的大局上，你需要完全服從于我的判斷。這很重要，你明白么？”
面對托撒·馬奇的反復叮囑，談判專家連連點頭，表示記清楚了。
“嗯，威爾遜公司的人很快就要來了，今天，這間會議室就是戰場，不要辜負龍先生對你們的信…嘶！！！”
托撒·馬奇渾身一顫，只感覺后腦傳來一陣刺痛，猛地捂了上去。
“馬奇先生？怎么了？”
托撒·馬奇搖搖晃晃地差點摔倒在地，被身邊的談判專家攙扶到了座位上，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最近的壓力實在是有些過負了…該死的威爾遜公司…”
自從龍坡寨事件以后，托撒·馬奇就一直在為今天的事情做準備，還要承受來自于龍先生那邊的施壓。
“等到這件事情結束，一定要找個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圖靈睜開雙眼。
神經接駁已經接管托撒·馬奇的部分神經，后面的事情就要簡單很多了。
“那個是你朋友？”
卡恩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綠毛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從隊伍最前方退到了自己旁邊。
圖靈抬頭一看，感官目鏡瞬間在人群中鎖定了一道套著風衣的中分頭。
林懷一臉陰沉地穿行在人群中，身上多了不少臟污的痕跡，陰翳的眼神不斷掃過周圍的人群。
圖靈已經有段時間沒看到林懷了，這家伙似乎出了什么事兒，身邊跟著的小金毛也不見蹤影。
一只漆黑的金屬蟲從圖靈的衣袖中飛向對方。
“威爾遜小姐，等候多時了！”
托撒·馬奇端坐于會議桌的一頭，微笑著對前來的幾人伸手示意。
卡恩面色淡漠，落座于托撒·馬奇對面，圖靈緊隨其后坐在她的身旁。而康錘和沙湖則是站在了門口的位置，將窮途大廈的保全士兵擠到了一邊去。
“這位是…測試員？”
對于在卡恩身旁落座的圖靈，托撒·馬奇表示出了尖銳的注目。
和他猜想的一樣，這個灰狐在進入威爾遜公司后，果然得到了不一般的待遇，現在居然能夠直接坐在卡恩·威爾遜旁邊。
“本次談判的隨行助理。”卡恩面無表情。
“好吧…”托撒·馬奇瞥了眼對面的女人，小聲吩咐旁邊的下屬小心對面那個獨眼龍后，又堆起笑容：“威爾遜小姐，想喝點什么…”
“我們應該不是來喝下午茶的，托撒·馬奇先生。”灰狐的聲音從對面傳來，托撒·馬奇眉頭一皺，不知為何，腦子里準備堆出來的廢話一下子就不想說了。
要知道，很多時候，談判前的廢話也具有一定的價值，而這是處于托撒·馬奇起草的流程中的。但現在，不知為何他只想快速結束這場談判。
對于思維的變化，托撒·馬奇沒有多在意，當即拍手讓下屬送上飲水，開啟了這場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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