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利的閃電橫空而過,照亮下方的街道。
暗紅色的廣告牌下,圖靈裹緊了身上的棉衣,后退一步躲開了上方滴落的雨水。
“都快十二點了…地鐵站不會停運了吧?”
圖靈收起手機,看著前方瓢潑而下的大雨,緊了緊衣領,拉下兜帽便沖進了雨水中。
臨近凌晨十二點的時間,此時街道上并無其他行人,圖靈踩著一片片水洼,和暴雨混雜在一起,沖過了搖搖欲墜的地鐵站牌。
“呼——”
長出了一口氣,穿過只剩機器滴滴運轉的安檢臺,圖靈摘下已經被雨水浸滿的兜帽。
這件雙十一打折買到的座山雕大衣還算保暖,但卻并不防水,此時他渾身已經濕透了,不得不脫下衣服拎在手里。
濕噠噠的鞋子走過一層層樓梯,地鐵站下方的商鋪幾乎關閉殆盡,只剩下一家“勁道牛肉”還散發出暖色的燈光,伴隨著卷簾門喧嘩的噪音逐漸隱去。
“嘿!大哥!”
拉動卷簾門的身影停下,看向圖靈這邊:“這個點了還在趕地鐵啊?”
圖靈喘著粗氣停下了,看了看那邊昏暗的三號線地鐵樓梯:“最后一班走了嗎?”
“呼~”牛肉店老板嘴里噴出一口煙霧,扔掉手中的煙屁股:“剛走。”
“我麻了。”圖靈揉了揉臉,嘴里下意識蹦出一句口頭禪,“那算了,謝了老哥。”
沒趕上地鐵,他有些懊惱。
“嘿等等。”牛肉老板叫住圖靈,“我侄子在地鐵那邊上班,說是最近創新園區這邊加班的情況太多,要增發末班車,似乎零點半左右會有班車,你要不再等等?”
“是嗎?”聞言,圖靈看了看手機,現在剛過零點,“算了,反正都這個點了,再等等吧。”
嘩啦啦的聲音再度傳來,老板已經拉下了卷簾門,周圍也亮起應急照明燈的光線。
“小伙子挺年輕啊,剛開始上班?”老板走到拎起卷簾門旁的背包,看了看他手里濕透的衣服。
“對啊,實習生。”圖靈收回手機。
“剛上班就加班這么晚?”老板嘖嘖說著,一副和圖靈聊聊的模樣遞給了他一支煙,被后者婉拒了。
“很正常。”圖靈瞇了瞇眼睛,“剛出社會的大學生就是這樣。加班,社畜,學習,晉升和跳槽。實習也是以學習為主,了解行業,了解崗位,積累經驗。也沒什么。”
“小伙子很有覺悟嘛。現在的年輕人啊,一個個醉生夢死,喜歡說活在當下。我有個遠方侄子跟你差不多大,整天泡酒吧,鬼混,還想著賺大錢…這不純扯淡么?”老板給他豎了個大拇指,“有啥夢想沒?”
“夢想啊。”圖靈笑了笑,“名垂青史算不算?”
老板噗地一下笑了出來:“那你放在古代這就叫追求功名利祿。”
“是啊。”圖靈吸了口空氣中的冷氣,看著已經熄滅的店門牌,“從小到大學的那些古詩都是什么淡泊名利,但是你說人活這一生,不在世界上留下點自己的痕跡怎么行?”
老板一愣,有些意外地看著圖靈。
“這說法有意思。”
接著從包里摸出個東西,遞給圖靈,“我給把傘你吧。看你這衣服濕成啥樣了。”
“這不好吧?”圖靈撓了撓臉頰。
“拿去吧,我女兒開車來接我。你明天早上下地鐵記得還我就行了。”
抵不過老大哥的熱情,圖靈只能收下傘,看著傘上粉色的花紋,旁邊傳來老大哥的聲音:“我女兒給我買的傘,說是什么,現在就流行這種。可能你們年輕人喜歡,不過我一大老爺們,打這個傘?”
正說著,老大哥電話響了,他摸出手機,朝著地鐵口小跑而去:“說著就打來了…快下去吧,當心又錯過了!”
是個好人。
圖靈看著傘,在手里挽了個粉色的花兒,朝著地鐵深處走去,身后還傳來老板大大咧咧的聲音:“加油啊,名垂青史!”
“嗒…嗒…”
昏暗的地鐵中,只剩下圖靈鞋底拍打在地面的聲音,應急照明的光線很暗,甚至都不能看到樓梯的全貌。刷過卡,圖靈只能拿著手機,打著光向前摸索。
“怪了,怎么感覺今天的樓梯,有點太長了?”圖靈回頭看了看,以便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而且這也太黑了。”
他又向下走了數段階梯,依然沒到頭。
圖靈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就在這時,他腳下一空,汗毛乍起。
伴隨著一聲巨響,整個人頓時順著樓梯砸了下去,骨碌碌地往下滾,打著光的手機滋溜一下瞬間飛出去老遠,背包和傘都掉在不遠處。
“嘶…”
圖靈抱著腿,疼的說不出話來。
好一陣才緩過來后,他趔趔趄趄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臺階什么情況…怎么突然變高了…哪位大牛設計的樓梯啊?”
跳著步子走到黑暗中發光的手機旁,有些心疼地將其撿起來:“還好…手機沒壞。”
如果不算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劃痕的話。
“嗡嗡…”
正在檢查手機的圖靈聞聲一頓。
轟!!!
暖黃色的燈光在他錯愕的臉上呼呼劃過,疾馳的強風吹起他的頭發,一輛高速行駛的列車呼嘯而過!
原來在不知覺中,自己已經摔到了地鐵軌道旁,并且滑出了黃線外。
他猛地彈了起來,抓起東西迅速后撤,心中一陣后怕。
“差點兒人沒了…”
說著,他看了看空蕩蕩的軌道旁:“安全擋板呢?臨時施工給拆了?”
看著列車晃過的明亮燈光,圖靈長出一口氣,遠離了軌道,靜靜地等候在原地。
等了一陣,但這輛列車似乎永無止境般向前駛去,圖靈忍不住朝著列車后方跑去,看向一望無際的通道。
“這玩意兒…到底是火車還是地鐵?地鐵有這么長的列車嗎?”
他已經站在軌道旁吹了兩分多鐘的冷風了,但地鐵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就在圖靈認為自己還是得打出租回家的時候,列車的速度逐漸放緩,最終,最后一節車廂在圖靈的眼前停了下來。
雙向的車門打開,明亮的燈光從內部射出,照向有些狼狽的圖靈。
他舒了口氣,踏步走入,隨便找個了位置坐下。
“咔…”
伴隨著列車關閉的提示音,屁股后方傳來一聲脆響,圖靈愣了一下,才察覺到自己是壓到了什么東西,連忙把那玩意兒從屁股后面掏了出來。
那是一副掛著純白色標牌的防風眼鏡。
準確地說,是一副異常寬大的防風眼鏡,材質堅固,剛才那一屁股也沒能壓出什么裂痕。
“誰落在這兒的?”
他的目光看向眼鏡的標牌,上面沒有任何商標和尺碼標注,而是三兩行文字。
正面寫著:留給那些忘記買票的記憶。
背面寫著:就當做是禮物好了。
“這是什么現代詩歌嗎?”圖靈歪了歪腦袋,被勾起了好奇心。
摸出手機,他在搜索引擎中敲入這些疑似詩歌詞的文字,但映入眼簾的除了各種搶票APP,就是一些毫無關系的搜索結果。
而且這也不是什么現代詩歌文學,倒像是自作多情的眼鏡主人自己印上去的。
“沒有度數的平光鏡?”
于是,他戴了上去。
不知何時,列車高速行駛的喧囂已然褪去,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有什么東西正在破殼而出。
一陣冷風吹過。
圖靈雙手捏著透明的眼鏡腿,眨巴了下雙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鏡。
“燈光…變成藍色了?”
下一刻,宛如破開海面的溺水者,又像是突入鬧事區的旅人,狂躁的音浪擠壓著圖靈的耳膜。
良久,他放下緊緊捂著耳朵的雙手,環顧四周。
不知何時,三三兩兩的乘客已經坐在了他所屬的車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