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御營登陸清化,將安南攔腰截斷的同時,兵部尚書督師的熊廷弼也乘坐戰船進入白藤江。
皇帝陛下是五路大軍。
南洋公司運輸御營登陸清化截斷安南。
或者說保護南洋公司的商業據點。
他們在會安有上萬雇員,而那里的控制者是阮家,名義上阮潢是黎朝在順化的守將,但實際上基本可以說自成一國,南洋一帶把他們直接稱為廣南國。如果北方鄭家戰敗,肯定要向南撤退,那時候阮家很難抵擋,然后會安的南洋公司就危險了,所以御營切斷清化,也就切斷了阮家和北方聯系,剩下就是逼著他們投降而已…
這也毫無懸念。
只要大明皇帝封他個和莫家同級別的官就行。
然后他會很干脆的倒戈。
所以先把他切斷,然后剩下就是會安那上萬南洋公司雇員的工作了。
他本來就靠著和南洋公司合作。
而云南方向黔寧郡王沐睿的云南軍沿紅河南下,打下多少地盤全部劃入云南繼續歸沐家統轄,他和云南將領們會很開心的,而廣西方向是劉綎指揮御營主力,以當年蒙古南征的路線,在莫家配合下兵分兩路南下并在萬劫城會師。而熊廷弼以兵部尚書督師親自率領海運船隊,從白藤江進入逆流而上去和劉綎的大軍會師并在接下來為其提供持續的補給,后者將在獲得補給后殺向交州也就是這時候的升龍城。
最后決戰升龍。
實際上北方打安南最重要的并不是打。
打都不難。
難的是在這鬼地方維持后勤。
所以陸路進攻,海路后勤這是打升龍的標準配置,而這個標準配置的核心就是海陸兩軍交匯點。
陸路也是水路。
從越北的河流順流直下,哪怕騎兵在這里也得這樣,因為升龍以北全是橫向河流,什么騎兵到了這里也都白瞎,而這個交匯點就是萬劫以南的河流交叉口,那里不是一條河,而是升龍以北幾乎所有河流都在那最多幾十里范圍匯聚。打開萬劫城,海陸會師然后直撲升龍,打不開萬劫城,海陸就無法會師,哪怕僅僅隔著幾十里也不行,因為這幾十里就是山林,然后陸路因為補給不足無法維持,甚至拖久了因為吃不上飯而兵潰。蒙古侵越的慘敗就是因為受阻萬劫,而海路的運輸也被擊敗,最終因為疾病和饑餓導致兵潰。
熊廷弼也得走這條路。
沒有別的選擇。
“升起氣球!”
他說道。
他后面一艘跟隨的戰船上,一個熱氣球緩緩升起。
這東西早就被楊豐用過。
楊大帥可是在常州用這個嘴炮破城。
皇帝陛下當然也要仿造,而燃料就是鯨油,甚至還親自乘坐過,這次南征當然也要給熊廷弼配上,很快這個實際系留氣球,就升到了半空,上面觀察員舉著望遠鏡搜索。
熊廷弼在下面,默默看著右岸無盡山林,左岸無盡沼澤…
“督師,左岸沼澤中有大批伏兵!”
旁邊的實際算皇帝欽差監軍傅宗龍說道。
緊接著他又看了看氣球上。
那上面觀察員正在揮動信號旗向他們發出簡單的報告。
“很多。”
他緊接著說道。
“命令各艦準備迎敵!”
熊廷弼說道。
后面沿著白藤江逆流而上的浩浩蕩蕩船隊中,一艘艘運輸船上御營士兵推出野戰炮,步兵支起火槍,甚至就連火箭都已經推出…
不是紅巾軍民兵的火箭。
那個只能用來近距離攻擊大型戰艦。
但用來攻擊小船效果太差,主要是沒什么精度,就是以大量快速排槳船決死沖鋒,就跟魚雷艇一樣近距離冒著炮火發射,然后寄希望于運氣足夠好能撞上,但用來攻擊小船就完全是浪費了。所以這些運輸船上都是百虎齊奔,只不過現在的火藥早就不是以前,都是提純精煉的原料,反復試驗的配比,所以新的百虎齊奔威力增強,對于無甲或者皮甲的目標殺傷力很強。
“他們出動了!”
傅宗龍看著頭頂的觀察員。
緊接著他們的桅桿上告警的旗幟升起。
“一里。”
他緊接著喊道。
熊廷弼微微一笑。
“停船!”
他緊接著說道。
他的座艦立刻停下,后面一艘艘運輸船迅速靠攏,在白藤江上組成綿延的長城,無數槍炮火箭等待著。
“苦心經營十余年,只為能降龍伏虎,結果到頭來卻只能在此踩幾只蟲豸,背后錦繡山河不能歸,卻要在這瘴疬之地披荊斬棘,算算也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熊某練兵真不是為了在這里收拾些蠻夷。”
熊廷弼苦笑著說道。
然而他又能怎么樣呢?
他又打不過楊豐。
既然打不過楊豐,那就只能來打這些能打過的了,既然不能為皇帝必須掃清山河,那就只能出來為其開疆拓土了。
打不過楊豐還打不過別人嗎?
在他們左邊的一條水道中,突然響起了吶喊聲。
幾乎同時一艘小船撞開蘆葦。
但也就在同時,他旁邊的野戰炮驟然噴射火焰。
船上敵軍明顯驚愕的看著相距不過十丈的炮口,在那里火焰的噴射中化為飛濺的血肉,炮彈也在同時將他身后兩名同伴打得血肉飛濺,然后再撞穿了他們的船底。而在他們兩旁,伴隨著同樣的喊聲,一艘艘小船撞開蘆葦叢,船上敵軍士兵發瘋一樣吼叫著發起沖鋒,但等待他們的是一道仿佛變成火山噴發的長城。在這瞬間無數野戰炮和火槍以一種很壯觀的方式,不斷向著他們噴射火焰,而發射的火箭那刺耳呼嘯和炮彈的呼嘯聲中,他們也在不斷變成飛濺的血肉。
硝煙瞬間遮蔽了江面。
被硝煙阻隔的雙方暫時誰也看不見對方。
硝煙彌漫中那些御營士兵們只是機械的重復著裝填開火。
他們的嚴格訓練終于得到檢驗。
說到底他們也是皇帝陛下算起來兩年的心血,無數銀子砸下,全套紅巾軍的訓練手冊,還有熊廷弼這些同樣練兵經驗豐富的,此時的御營實際上已經和紅巾軍差不多。在炮手們熟練的操作下,那些野戰炮甚至能夠達到二十多秒一輪的射速,實際上輕型前膛炮射速就是比火槍快,如果是霰彈的話甚至更快。
畢竟不需要瞄準。
而那些火槍手在甲板上像在陸地上一樣,不斷回轉輪射。
他們都看不清敵人了。
前方全是硝煙。
所以他們也不需要認真瞄準,只要對著大致方向就行。
槍炮聲就這樣在白藤江上持續著。
他們對面一開始還能聽到各種慘叫聲,但很快連慘叫聲都沒了,倒是被江水推動的死尸和碎木,開始出現在他們的船舷,沒有得到命令的士兵們依舊在重復著,仿佛他們前方依然有無數敵人。
“停!”
熊廷弼說道。
槍炮聲終于開始停下了。
失去了補充的硝煙,在江面上逐漸散開。
然后無數破碎的小船,飄浮的死尸,和被鮮血染紅的江水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殘余敵軍在逃走!”
傅宗龍看著頭頂的熱氣球說道。
“讓臼炮開火,開花彈,引信截短些,各艦繼續向前!”
熊廷弼說道。
然后他的座艦重新開動,在吹向內陸的海風推動下繼續它的航行,而在后面那些運輸船也同樣一艘艘開動起來,幾艘裝載臼炮的運輸船上,那些炮兵正在根據熱氣球上傳給他們的目標大致位置射擊,截短了引信的開花彈不斷在遠處的天空炸開,仿佛為他們慶祝勝利的禮花。
同樣也在驅趕著下面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敵軍潰逃…
而就在此時,遙遠的朝鮮,楊相國的大軍正冒著風雪向前。
“相國,這風雪有點大,咱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休息?”
舒爾哈齊…
大明和順郡公楊齊,頂著一頭冰碴子湊到戰車旁說道。
“雪很大嗎?”
楊豐說道。
“末將手下都凍死十幾個了,還有不少手指頭都凍掉,相國,這朝鮮就這時候最冷,不過倒是越往南越暖和,就是北邊這一帶,一到冬天凍死人是平常事,再往西的山里更冷,連我們女真都不愿意去。”
楊齊說道。
蓋馬高原的確連女真都不去。
“停!”
楊豐說道。
他的戰車立刻停下。
朝鮮的道路其實修繕的不錯。
李成梁這些年對遼陽到平壤的大路是真正修繕的,畢竟樂浪郡已經是他的地盤,雖然這片地盤他自己喊著窮,但實際上平壤的緯度和冀東差不多,可比遼陽這些地方強,是他的重要糧食區。為了能夠迅速調動軍隊和物資,他投入大量人力,修了這樣一條足夠走馬車的大路,現在正好方便了楊豐,而這個季節原本阻擋這輛戰車的河流全部封凍,完全可以說是一片坦途。
八匹馬拉的戰車跑就行。
他緊接著站在戰車護盾上,看著后面風雪中的女真士兵,因為沒有得到命令,后者在他旁邊繼續向前。
“兄弟們,冷不冷?”
他舉著喇叭筒吼道。
那些女真士兵用敬畏的目光看著他。
“我是不是跟你們一起?”
楊豐繼續吼道。
他用女真話喊道。
“是!”
“是!”
那些士兵趕緊回答。
“既然我與你們在一起,我都不怕冷,你們怕什么?我部下的騎兵都是南方人,一樣也不怕,我部下也有人凍死,你們都是女真勇士,難道你們比他們還怕冷?難道你們比他們還怕死?
加快速度,既然越往南越暖和,咱們當然要以最快速度向南。
不要怕死!
跟著我戰死的女真勇士,我保佑他們去西天極樂世界!”
楊豐喊道。
然后一名大師出現在他身旁…
好吧,他就是帶著大師。
畢竟這時候樂浪郡很大一部分也是女真聚居區。
他們也需要大師啊!
女真勇士們一下子就仿佛感覺不到寒冷,這可是傳說中的大黑天,跟著他戰死那是光榮,那是戰死嗎?明明是去西天極樂世界,再說楊豐自己的警衛旅還在前面呢,連這些人都不怕冷,不怕凍死,他們怕什么?就像楊相國說的,難道他們還不如這些人嗎?
前進中的女真勇士們加快速度,連楊齊都仿佛一下子注入了精神。
楊豐就這樣拎著喇叭筒站在風雪中不斷鼓舞士氣。
風雪中急行軍的女真勇士們不斷在他面前走過,甚至偶爾還有實在堅持不住倒下的,要知道這時候基本上都得零下二十多度了,而且還是風雪中行軍,凍死,凍掉手指頭都根本不稀罕。警衛旅一樣有人凍死,雖然他們裝備更好,但裝備好也沒用,本身他們還不如這些女真勇士抗凍,不過既然是楊相國親自帶領,他都不怕凍了,那士兵們只能跟著繼續向前了。
凍死?
凍死就凍死唄!
凍死是光榮,為相國而死是光榮。
楊相國滿意地看著面前急行軍的女真勇士們。
然后天空中一支火箭驀然炸開。
“發射火箭!”
楊豐喊道。
他的戰車上一支火箭同樣升起并炸開。
這是聯絡的。
這種風雪里面想看遠根本不可能。
所以想找他就得先發火箭,然后他這邊發出火箭,根據煙霧的不同來確定是他,想找他就奔著火箭的方位過來就行了,很快一隊騎兵過來,逆著騎兵的行進到了他面前,為首的下馬抖落一頭雪。
“相國,末將應天副元帥府情報處樂浪站副站長秦林,樂浪鎮守使查大受恃勇輕敵,率軍出擊,遭遇倭軍圍攻陣亡,倭軍進至平壤。”
他說道。
說話間他奉上急報。
“查大受,他不是李如松舊部,怎么連倭人都打不過?”
楊豐意外的說道。
“他是被西班牙兵打死,因為倭軍攻城能力不足,西班牙人為他們提供了一支炮隊,雖然朝鮮山路不能攜帶重炮,但也有數十門比咱們的野戰炮略大些的火炮,查大受就是在沖殺時候被西班牙人的大炮擊中。”
秦林說道。
“死了就死了吧,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楊豐說道。
像這種李成梁的老家丁當然是死了最好。
然后他看了看面前的女真勇士們…
“快,再快些,明日到平壤!”
他舉著喇叭筒高喊著。
風雪中的女真勇士們,在大黑天的喊聲中,仿佛向著他們的西天極樂世界世界般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