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
天后宮。
這里也是南洋公司股東議事會。
畢竟是以海外貿易開拓為主要業務的,有什么事都得在媽祖面前商議才具有法律效力。
大明法律對海商們來說本質就是廢紙,但在媽祖面前發誓是不敢違背的。
媽祖才是海上的法律。
“諸位,這是咱們最好的選擇,楊豐治下工商業之繁榮有目共睹,咱們投奔他之后,不用再擔心被朝廷各種限制。”
劉庭蕙大殿中間推銷他的投降路線。
而在他兩旁一幫耆老正襟危坐,這都是南洋公司股東,至于那些廣東的股東自然被踢到一邊,不過這些已經不是派來的代理人,都是目前福漳泉三府主要世家的真正當家族長,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過去的官員,身上功名最低也得是個舉人。
黃李林陳葉…
基本三府核心的世家都在這里。
而在他后面居中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林士章的靈位,旁邊還跪著幾個林士章的晚輩。
林士章是原本的股東議事會主持,現在他被那暴君所殺,當然要把他的牌位擺出來,讓這里的股東們都看清楚那個暴君的真面目,這個效果還是很明顯,剛剛被從各地召集而來的耆老鄉賢們,一個個面色悲戚。不管他們過去和林老頭是朋友還是政敵,他以這種方式被那個暴君活活打死,都免不了讓這些家伙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這個暴君真的已經無可救藥了。
完全失去挽救的價值。
就像他的老祖宗一樣,甚至比他老祖宗還暴虐,他老祖宗至少還知道需要時候拉攏一下,他簡直堪比桀紂。
可是…
“可是楊豐的稅重啊。
他那里的確更加開明,說起來他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在這治國上,他的確遠超朱家,倒是沒想到這個粗坯,居然也懂治國,但就是這稅實在太重,浙江那些工廠主都羨慕咱們這邊。
還有那勞工保護簡直匪夷所思,如今又搞什么工人行會。
礦工行會,紡織工行會,連打鐵的都有行會。
他自己兼著所有會首,自己派人管著行會,工錢少了他指使工人停工,有鞭打工人的,他讓人代理告狀。
簡直莫名其妙。
那工人不拿鞭子抽著能干活嗎?”
一個耆老憤然說道。
股東們紛紛表示贊同,這工人就是得用鞭子抽著才行,不挨鞭子的工人不是好工人。
“不就是銀子嗎?只要他還允許南洋公司繼續下去,那銀子對咱們來說算什么?
南洋公司就是他提議成立的,他肯定不會反對咱們繼續下去。
最多咱們給他分的多些,但無論分給他多少,還有分給工人多少,最后難道是咱們掏?
把出口的貨價提一提就能解決。
所有出口的白糖漲價兩成,難道紅毛人還有別的地方可買?
再說他們回去之后大不了也漲價兩成。
浙江這些年不就是這么干?說到底有外面那些蠻夷兜著。
只要咱們繼續控制貿易,讓那些蠻夷別無選擇,那么最后什么勞工待遇,重稅,統統由他們解決,而咱們照樣還是賺錢,南洋的一切貿易如今都已經掌握在咱們手中,咱們說怎樣就怎樣,楊豐是懂這個的,他也不想這財源出岔子。”
劉庭蕙說道。
“如今形勢逼人,的確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目前議事會代理主持的耆老林烴嘆了口氣,然后緩緩說道。
他是福州林家,爺爺尚書,爹尚書,伯父尚書,哥哥尚書,他也是尚書,一門三代五尚書。
福州目前第一號世家。
“就是議事會那邊不太好辦,其他幾個府的未必同意。”
一個耆老說道。
“不同意也得同意,福建的事情終究咱三府說了算,再說楊豐已經拿下整個江西,建寧,邵武,汀州三府都在紅巾軍的兵鋒下,他們敢不同意,是想試試楊豐的刀利不利嗎?不用咱們動手,只要放開這個消息,他們敢不同意,地方上的刁民先把他們滅門,此時就這樣定了。
老朽回去解決議事會,然后弄些百姓,老朽帶著他們去浙江,去應天向監國請愿。
不行就弄幾個年紀大的去宮門外跪著。
再不行就上吊。
還不夠就弄把火點上。
公主終究是女人,這套下來估計也就差不多了,楊豐,相國那里終究還是要聽公主的。”
林烴說道。
他現在都已經開始改稱呼了。
不過為了林家的未來,這個完全不值一提,而且搶了這個帶隊請愿,以后無論怎樣,林家都可以保住富貴,他其實都已經想好了,回去就繡幾面紅巾軍的旗幟,然后先在林家插上,甚至就連衣服也要改一改,改成目前民兵們中間流行的短衫,到時候穿著去見相國…
“報…”
下一刻拖長了的喊聲響起。
耆老們目光紛紛轉向外面,緊接著一個軍官騎馬沖進來,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撲了進來…
“混賬,敢驚擾天后!”
林烴怒道。
“林,林老爺,不,不好了,陛下的艦隊到碼頭了。”
那軍官趴在地上哭著喊道。
耆老們瞬間全站起來了,林烴以不符合年齡的速度竄起來,而劉庭蕙反應更快,直接撲到軍官身上,抓住他薅起來…
“胡說,他哪里來的艦隊?”
“尚書老爺,就是水師,四艘橫海船都在,后面還有澳門的夾板船,載著陛下還有御營一同過來的,陳策就跟著陛下。”
“呃?!”
劉庭蕙直接傻了。
“俞咨皋呢?俞咨皋在不在?”
他吼叫著。
“俞咨皋倒是沒看到。”
那軍官說道。
劉庭蕙木然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靈魂。
水師和迎駕艦隊合伙,那就意味著水師倒戈了,陳策居然也在,那就意味著皇帝已經去過笨港,而且從那里接來御營,俞咨皋不在,那肯定被殺了,也就是說皇帝不但逃出澎湖,而且完全控制了水師…
周圍的耆老們面面相覷。
“將這個逆賊拿下!”
突然間一聲斷喝。
劉庭蕙瞬間一激靈,他以最快速度轉頭看著身后,然后是林烴那張威嚴的面孔。
“將這個弒君謀逆,意圖作亂的逆賊拿下!”
林烴喝道。
耆老們瞬間清醒。
“快,將這個逆賊拿下!”
“還敢在此妖言惑眾,立刻將他拿下!”
他們紛紛指著劉庭蕙喝道。
劉庭蕙悲憤的看著他們,然后哭著癱坐在地上。
當然,反抗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有楊大帥的武力,否則是沒有反抗意義,再說這種情況下,他給這些家伙充當犧牲品,這些家伙說不定還能看在大家的姻親之類關系上照顧一下他家人,但敢反抗就是自絕后路了。
“哼,我等乃大明忠臣,豈能與你這逆賊同流合污,諸位,押著這個逆賊隨我前去迎駕,還有,趕緊派人去把俞咨皋家圍起來,別走了他家人,接下來還得請陛下處置。”
林烴喝道。
然后剛剛還在研究連夜繡軍旗的他,迅速整理一下衣冠,昂然的走向外面。
后面的耆老們一個個趕緊整理衣冠,押著被捆起來的劉庭蕙,跟隨著前南京工部尚書,一起走向外面去迎接他們的皇帝。
而此時整個泉州城已經轟動,到處都是涌出的百姓,并不知道之前一系列變故的他們,跟隨著這些耆老,迅速涌出了南門,天后宮本來就在南門內,他們很快就出了城。而此時漲潮的海水推動下一艘艘巨艦正在駛入晉江,最前面的四艘橫海船已經停靠文興碼頭,雖然距離其實還有六七里,但林烴等人已經感受到皇恩浩蕩…
“老老實實的,勿憂家人。”
林烴低聲說道。
“仲山公,事已至此,某無話可說,只是你覺得咱們這位陛下,真就那么好打發嗎?”
劉庭蕙一副認命了的表情說道。
“他不喜歡銀子嗎?”
林烴淡然說道。
說完他們一個個上了轎子,然后繼續走向碼頭。
很快碼頭上一頂黃羅傘蓋就出現在他們視野,而就在同時,騎著馬的陳策帶著大批御營士兵到達,然后迅速在道路兩旁警戒。
“純伯,又倒戈一場。”
劉庭蕙恨恨的說道。
陳策默默看了他一眼,終究還是什么話也沒說。
現在還能有什么可說的,他能被皇帝赦免已經是幸運了,不過主要還是皇帝手下的確沒有可靠的將領,無非陳璘,陳策,劉招孫這些,說到底他們終究是對皇帝陛下有用的人。在把俞咨皋殺了之后,水師已經沒有可靠將領,再把陳策殺了,那皇帝陛下就更沒人可用了,他終究還是要整軍經武的,他終究沒有楊豐的能力。
在列隊道路兩旁的御營士兵警戒中,林烴和后面的耆老們,則懷著忐忑的心情繼續走向那頂黃羅傘蓋。
這段距離其實很遠的。
至少以他們這些老家伙的步行速度來說。
但皇帝陛下也始終沒動,就在坐在黃羅傘蓋下靜靜等待,在他背后的橫海船所有炮門打開,一門門重炮伸出炮口指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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