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聚起來的洪流洶涌向前。
楊豐的座船反而被擠到了最中間,在他們前面是一艘艘民船,其中甚至包括了一艘畫舫,畫舫上佳麗在鼓樂聲中給他唱單刀會…
這種很古老的戲曲,基本上佳麗們都會唱。
“水涌山疊,年少周郎何處也…”
佳麗的歌聲就這樣向前。
“咚,咚…”
戰鼓聲也在敲響。
“嘟嘟嘟…”
軍號聲也在吹響。
混亂而又嘈雜的各種聲音,在黎明的第一縷霞光中,打破這座城市的沉寂。
被驚醒的人們驚愕的看著這支奇怪的隊伍,看著那個天神下凡般的形象,還有他頭頂那面獵獵飄揚的旗幟。
當然,還有旗幟上那個符號。
狂熱的歡呼聲就這樣在沿途迅速蔓延。
然后更多人也跟著涌出,楊大帥親臨的號召力無比強大,這一刻懦夫也變成了勇士,工人,小販,甚至女人,全都拿著武器沖出,或者可以當做武器的,哪怕只是一把剪刀甚至菜刀。他們的數量太多,當然不是一條街道可以容納,好在都是本地人,他們熟悉一切街道小巷,甚至包括穿過某些建筑,而且他們的擴散也在召喚出更多人。
僅僅十幾分鐘后這片街區就已經如同被洪水淹沒。
全都是人。
從一條條小巷鉆出。
從一處處房門沖出。
從一條條水道匯聚。
還有人干脆推倒了一些阻擋他們的墻壁。
席卷向前的人們,就這樣洶涌如海嘯般兵臨南邊叛軍控制的街區,街壘后面后者瞠目結舌的看著前方仿佛無窮無盡的人群。
然后常勝軍最先開火。
戰斗正式打響。
同樣戰斗也正式結束了。
因為就在同時,叛軍身后的一處處房門內,同樣揮舞各種武器的青壯也在蜂擁而出…
“楊大帥來了,跟著楊大帥殺蕃兵!”
早就已經在等待的特工徐信舉著短槍吼叫著。
然后他身旁十幾個同伴,立刻對著前面叛軍的后背開火。
正在街壘后面阻擊常勝軍的叛軍一片混亂,一個個驚慌的掉頭試圖撤退,然后兩旁的房屋窗口,被驚醒的青壯們出現,手中磚頭,花盆,甚至菜刀之類凌空砸落。倒霉的叛軍一片慘叫,還沒等他們清醒過來,旁邊巷口更多青壯們掄著大棒子沖出,對著他們劈頭蓋臉狂砸。
甚至河道上滿載常勝軍的小船也出現,一支支火槍對著他們噴射火焰。
而他們身后,追殺的常勝軍和那些青壯蜂擁而至…
“殺,這些逆黨一個不留!”
楊豐在后面吼道。
這些是東林軍。
蕃兵主要控制盤門一帶,城北這一帶主要就是流亡士紳和某些特殊人,他們其實也不是真正的軍隊,就是武裝起來的青壯。
不過都給自己起了各種喜歡的名字。
比如東林軍,實際上就是城內東林會的一幫流亡士子,然后在北方籍商人幫助下武裝起來的商隊護衛,現在這個東林系日益龐大,除了紅巾軍控制區,在其他各地都有一定勢力,打著以血護教的旗號,儼然一個大明版共濟會。他們在蘇松江浙還差些,畢竟這里士紳手中武力強,常勝軍常捷軍都是新式軍隊,但在北方卻已經做大,甚至已經具備了影響議事會的能力。
畢竟他們是能發動士子沖擊議事會的,那些耆老們也遭不住啊。
上次河南議事會的血案,已經讓耆老們明白,這些年輕士子一旦被煽動起來也很可怕。
年輕人不考慮那么多。
他們是真敢打著鋤奸旗號沖擊議事會的。
這里的東林軍就是這樣的士子組織,他們和包藏禍心的北方商人合伙,趁亂組建自己的武裝。
但在楊豐制造的洪流面前一切都是渣渣。
“頂住,快頂住!”
他們的援軍趕到。
一個還穿著常勝軍將領服裝的家伙,騎著馬揮舞短槍,朝著匆忙在街道列陣的部下吼道。
那些士兵在葡萄牙軍官催促下迅速端起長矛。
這種戰術在這種環境的確有效,密集長矛林足以堵塞街道,而配屬的火槍兵會用持續的輸出殺死進攻者。
但現在這沒用,因為緊接著他們旁邊小樓窗口打開,然后里面兩團點燃了的棉被扔出,在士兵驚叫中落在他們中間,還沒等他們躲開,一桶也不知道什么油就潑了下來。那些被澆了油的士兵驚恐逃跑,但卻隨即被引燃,他們慘叫著在人群中擁擠,狹窄的街道上那些同伴也無處躲避,尤其是很多人也被澆了油,然后烈火就這樣蔓延。
他們身上攜帶的子彈不斷在火焰中炸開。
對面的常勝軍反而停下,一個個幸災樂禍的欣賞著這場面。
葡萄牙軍官嚇得掉頭就跑。
旁邊窗口驀然伸出一支魚叉,準確插在了他沒有鎧甲的腿上,還順勢向里一拉。
帶倒鉤的魚叉拽著他倒下。
他慘叫著舉槍開火,但明顯沒有打中什么,而就在同時,他那個渾身是火的黑奴慘叫著被他絆倒,然后兩人一起變成了燃燒的烈焰。
“刁民,這些刁民!”
那將領悲憤的吼叫著。
然后他放下面罩,以最快速度掉頭逃跑。
但旁邊巷口幾根削尖的竹竿突然刺出,雖然撞在他身上的那根被鎧甲擋開,但另外兩根卻正中他的戰馬,雖然是倉促趕制的竹矛卻依舊給戰馬造成重傷,其中一根甚至穿進其腹部。那戰馬悲鳴著倒下,將領也隨之落地,他跪在地上舉著短槍打倒一個涌出的青壯,但還沒等拔出刀,就被洶涌而出的青壯淹沒。
然后一把菜刀砍在他身上,但卻被堅固的板甲彈開,菜刀的主人驚愕的看著手中卷了刃的菜刀。
將領發瘋一樣吼叫著,試圖起身反擊。
“按住他!”
菜刀主人吼道。
緊接著他撲到將領身上,直接把他撞倒然后按住一條胳膊。
緊接著青壯們蜂擁而上,幾根應該是搟面杖的短棍也砸在將領身上,甚至砸在他頭上,不過堅固的滲碳鍛鋼甲免疫傷害。
這可是將領級別的鎧甲。
實際上都已經快到全身甲的級別了,而且都是最優質蘇鋼鍛造,還得經過專門的熱處理,里面有緩沖蹲起的內襯,表面有特意制造出的棱線,可以滑開長矛的鋒刃,而老式鳥銃三眼銃之類子彈根本打不穿,新式斑鳩銃的子彈也得百米內才能真正打穿最厚的胸甲。
至于冷兵器基本上是白搭。
弩都射不穿。
可他也起不來啊。
一則這套鎧甲很重,本來就要費力才能爬起,實際上就算上馬,也是要有親兵幫助的,更何況這時候那些青壯還按著他的雙手雙腿。
在他的咆哮聲中,青壯們繼續徒勞的攻擊,甚至其中一個一斧子下去,都只是把胸甲砍出一道凹陷,不得不說這東西真結實,完全不是士兵身上那種廉價貨能比的,不過很快一個青壯終于清醒過來,拿著把剪刀照著他面罩上方的縫隙扎進去。
“啊…”
將領的慘叫聲響起。
那青壯狠狠的攪動著剪刀,甚至站起身,直接一腳踏在剪刀上,隨著剪刀幾乎完全沒入那道縫隙,將領的掙扎終于隨著雙腿一蹬結束。
“瑪的,我就不信弄不死你!”
那青壯站起身啐了一口老痰說道。
然后他迫不及待的摘下這家伙的頭盔,看了看幾乎已經被鮮血覆蓋的臉,然后拿著竹竿將頭盔挑在半空…
“我殺了吳亮,我殺了武進的吳舉人老爺!”
他得意的高喊著。
不過此刻也沒多少人注意他,混亂的戰斗席卷整個街區,從北邊過來的常勝軍和青壯,本地的青壯,數萬人淹沒了千把叛軍,后者在驚恐的逃跑,因為到處都是圍殺他們的人,所以他們也跑散了。然后在這一條條小巷里,甚至一處處宅院里,到處都是包圍他們砸死的場面,還有些跳入河水,但緊接著就被頭頂一根根竹篙頂進水里灌死。
至于楊豐…
“照這樣以后都不用我親自出馬,隨便找個人穿上這樣一身,亮出旗號也就夠了。”
楊大帥站在朝霞中感慨著。
他根本就插不上手啊!
整個戰斗里楊大帥負責裝逼就行,根本不需要做別的,他只要站在船頭,繼續拄著他的青龍偃月刀就行。
戰斗這種小事用不著他。
說到底這是一座擁有兩百萬人口的巨型城市,雖然這個數字并不是單純城墻內的,這年頭江南城市都大量溢出,城外也是居民區和商業區,但城內一百五十萬人口是有的,也就是說至少五十萬青壯。只要他們的狂熱被調動起來,就那幾萬逆黨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這幾萬是流亡士紳和特殊人群的數量,又不是說真有這么多武裝起來的青壯。
真正算武裝人員的,加起來也就是一萬多點。
面對五十萬以上熟悉地形,又滿腔仇恨,還被楊豐調動起斗志的青壯,那真就是螳臂當車。
蘇州百姓的確兩百多年沒經歷戰火了。
可是…
人終究是野獸進化來的。
有些事情真的就只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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