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讓工農兵們一片沉寂…
的確就是工農兵。
雖然因為舟山的情況特殊,農民的數量相對較少,但實際也得占人口數量的四分之一,這里農業其實也挺繁榮的。
加上漁民之后基本上就占到一半了。
實際上在這里農民和漁民身份是重疊的,很多漁民本來也種田,或者也可以說很多農民也打魚。
全職漁民也有。
但這些都是在漁霸控制下,倒是更像是些奴工。
而工匠里面造船為主,但其中多數其實都是來這里謀生的寧波紹興一帶失地農民。
因為海上貿易繁榮,這里需要大量的苦力,另外船只維修,港口建設,也同樣需要大量勞動力,內陸失地農民來這里至少還有廉價的海魚,能提供比其他地方更豐富的食物來源,所以大量青壯年跑來謀生。
他們嚴格來說不算工匠。
但既然沒有土地,不是漁民,一切生計全靠別人雇傭,用出賣勞動力換錢維持生計,那么也就可以和工匠歸入一個類型了。
再就是士兵。
工農兵加起來就是這里人口的百分之九十多。
此刻他們多數有些茫然的互相看著,很顯然這個問題有點難住他們了。
的確,現在這個皇帝不是好皇帝,過去老百姓沒感受過他的好,而他從南京跑到杭州后,更是猶如瘟神般,讓老百姓的生活急轉直下,那么這個皇帝的確不能要,可不要這個皇帝又要哪個皇帝?目前大明就倆皇帝,一個萬歷還有一個弘光,之前浙江就是奉弘光年號,話說大規模的搞經濟作物吃人,逼得農民失去土地進城充當苦力就是弘光時候的啊!
過去雖然浙江也在桑棉化,但那是一個漫長而緩慢的過程。
過去這里海外貿易其實并不繁榮…
隆慶開關只開月港,而廣州和福州是市舶司,分別有對接的藩屬國,廣州對接呂宋等地,只不過西班牙人頂著呂宋的名,另外加上葡萄牙,福州對接的是琉球,所以琉球一度成為海上貿易強國。而寧波雖然也是過去的市舶司,但對接的是倭國,這里專門承接倭國的朝貢貿易,而倭國朝貢和貿易早就被禁止,所以在這之前浙江也罷蘇松也罷,對外貿易都是非法的。
都是走私。
既然是走私當然很難說多么大的出口量。
可隨著楊豐的出現,朝廷事實上崩潰,地方進入自治,那浙江就是開足馬力沖向大洋了。
原本緩慢的類似羊吃人過程,陡然間開始了瘋狂加速。
所有士紳都在拼命擴大經濟作物的產能,甚至一些等不及的,都干脆自己派人偷偷破壞堤壩,淹沒自己家佃戶剛剛渡過冬天的麥田或者油菜,然后逼迫他們不種水稻改種棉花或者甘蔗,以確保自己的紗廠或者糖廠的生產。和出口棉布還有白糖帶來的利潤相比,一季小麥油菜的損失不值一提,更何況這些損失又不是士紳承受。
難道淹了麥田之后,絕產的佃戶就不用交租了?
至于佃戶吃什么…
他們可以賣了棉花和甘蔗,然后到士紳的糧店買糧食啊!
收購價太低,糧價太高,他們種經濟作物賺的錢不足以讓全家人吃飽飯?
可以到士紳的工廠去做工啊!
老人無法做工?
要飯去!
小孩…
好吧,八歲,八歲就能進工廠。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八歲之前怎么辦?
跟著老人一起要飯去,要相信士紳們的慈善之心,窮計富長良心,只要你們去要飯,就肯定有樂善好施的大善人給你們施粥的,總之一切都會給你們安排的明明白白,爾等窮鬼只需要在大老爺的安排下,老老實實加班就行。
跑步進入資本主義的結果,就是徹底摧毀了舊的一切。
舊的生產關系。
舊的社會結構。
甚至舊的道德體系。
毫無約束的自由資本主義,讓那些還習慣于男耕女織的人們,不得不在混亂與無措中置身一個地獄般的世界。
之前的浙江和蘇松就像一臺用老牛拉動的,勻速運轉了千年的機器,所有人都在這樣的節奏下繼續著祖先的生活,而現在的這片土地就像把老牛換成了蒸汽機,整個社會都在轟鳴中全速向前,駛入一個全新的世界。但問題是這東西是燒煤的,它不是那頭吃草就行的老牛,而它燒的煤就是這些最底層的百姓,社會在進步,而他們就是為進步被燒成的灰燼。
而灰燼…
灰燼是享受不了新世界的。
灰燼只能永遠的消失于歷史的塵埃中,然后新一茬煤炭又在他們中誕生,繼續為大老爺們的美麗新世界而燃燒。
“或者我可以換一種問法,我們為什么必須要有一個皇帝?”
楊豐看著還沒被燒成灰燼的灰燼們。
“可,可是,總得有個皇帝吧?”
唐安茫然的說道。
其他所有能聽到的人也都用同樣的表情看著楊豐,而這個問題也在不斷向外擴散。
“為什么一定要有個皇帝?皇帝能帶給我們什么?皇帝能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嗎?事實上古往今來,就沒有哪個皇帝能真正讓老百姓過好日子,最多也就是老百姓活的有多苦而已,能吃飽飯的年景有多少而已,貪官污吏是不是肆無忌憚而已。
你們里面年長的經歷過世宗,孝宗和弘光,萬歷。
你們有過真正好日子嗎?”
楊豐喊道。
“沒有!”
這次的回答可以說非常整齊。
“那么皇帝有什么用?他還得要我們交稅供養,他還得要我們給他養著所有皇親國戚,給他修巨大的宮殿,我們自己都無權踏足的宮殿。那么我們為何要養一個對我們沒有用,反而會不斷讓貪官污吏禍害我們,還得年年要我們供養,處處高高在上踐踏我們的家伙?他如果有用,我們的確可以養著他,可他沒用,而且京城那邊這些年就沒有皇帝,那些民兵和京營自己有什么事開會商議,最后一樣管的很好。
也就是說沒有皇帝我們一樣可以過的很好。
那么我們為何非要一個皇帝?”
楊豐喊道。
“可不要皇帝,我們還是大明嗎?”
陳謹說道。
“是不是大明很重要嗎?我們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它叫過大秦,叫過大漢,叫過大唐,現在它叫大明,可不管叫什么,這片土地就是這片土地,那么是不是大明很重要嗎?
當然,如果你們就喜歡叫大明,那也可以繼續叫大明。”
楊豐說道。
“可沒有皇帝,我們該怎么管理國家?”
一個人問道。
“很簡單,還是民兵化,一切照著紅巾軍的民兵制度,然后以類似的方式由工農兵推選代表,一切大事開會解決,由大會推選一個五年一換的總理,由這個總理負責管理國家,但大事必須大會準許,至于真正的國家之主,自然是所有工農兵。
如果你們還覺得應該有一個更明白的國家之主,那就請楊大帥來當,但他不是皇帝,而且他那個遼東郡王是皇帝封的,如果我們說是遼東王臣民,一樣也就是皇帝臣民,但我們剛剛趕走他,故此這個就不合適了。這樣我們可以給大帥一個新的稱呼,一個我們承認的,能夠代替真正的國家之主,也就是工農兵來發號施令的稱呼。
但他不是皇帝,他只是我們請來的。
如果我們不愿意再接受他,那一樣也可以請他走。
這樣的話…”
楊豐沉吟了一下。
周圍一片仰望的目光。
“叫他護國公怎么樣?
國家的真正主人是工農兵,工農兵邀請楊大帥保護國家,故此給他一個尊稱護國公,只要我們還接受他,他可以做一輩子護國公,總理管理國家事務,工農兵大會推選總理,制定法律,稅收,軍隊歸屬工農兵大會,護國公指揮軍隊保護人民。
但真正的國家主人必須是工農兵,護國公不是皇帝。”
楊豐說道。
“那何不讓護國公兼任總理?”
陳謹喊道。
“如果工農兵大會同意,當然可以。”
楊豐笑著說道。
工農兵們立刻興奮起來…
這樣好像真的很不錯,沒有了皇帝,也就不用養活皇帝,更別說皇族,這樣就等于過去最沉重的負擔之一沒有了,但要是沒有一個君主,大家的確總是感覺缺點什么,而護國公就可以了。然后護國公指揮軍隊,管理國家,工農兵大會卻有權換人,稅收,法律也是工農兵大會制定,這樣就不怕貪官污吏,大不了學大明太祖,恢復貪污六十兩剝皮實草。
美得很!
至于這樣管理國家行不行…
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京城留守司,現在的南京副元帥幕府,南京公社,不就是這樣管理?
人家照樣管的很好。
所以說,皇帝根本就不是必不可少的,完全可以建立一個沒有皇帝的國家。
“那么現在你們告訴我,你們還要不要皇帝了?”
楊豐喊道。
“不要!”
“不要皇帝!”
周圍一片亢奮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