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
時雍門。
“快,都快上城墻,天禍大明,生此妖孽!”
竇知府站在城門內悲憤的嚎叫著。
在他前方的街道上,那些民團和淮揚軍士兵混亂的沖向城墻,而城內已經得到噩耗的士紳們也帶著家丁涌出,一個個驚慌失措的驅趕著那些青壯,將儲備的彈藥等物資運上城墻…
還有人在罵知府老爺和畢懋康廢物的。
要知道這就意味著他們頭頂炮彈要落下了,城內他們的商鋪,宅邸,那些美麗的花園,統統都要在炮彈的轟擊中被毀,甚至他們自己,都很可能會被頭頂落下的炮彈砸死。竇知府和畢懋康不是說好的,要在店埠迎戰嗎,現在怎么轉眼間就又跑回來了,這簡直是一群廢物,他們為什么不能在外面血戰一場?
當然,竇知府對此裝沒聽見。
他又能怎樣?
他也很無奈啊!
他剛剛把逍遙津變成自己的私人花園,還沒等享受生活呢,這接下來正靠近東城墻的那里,肯定要被炮彈轟成廢墟了。
然后同樣滿腔悲憤的他在民團簇擁中趕緊上城墻,遠處的地平線上已經可以看到那噩夢般的場面,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們在這里同樣可以看到周圍那些鄉村里,刁民們蜂擁而出歡迎紅巾軍。還有不少住在城外的士紳,這時候正哭嚎著往城里跑,不過合肥各門都已經關閉,甚至吊橋都已經升起,所以他們只能在城外哀求。
不過哀求也沒用。
這時候必須封閉所有城門,不只是為了抵擋楊豐的進攻,更重要是防止城內刁民作亂。
甚至光是關城門還不夠…
“把城門都堵死!”
竇知府毅然喊道。
“燕云兄,堵死城門援軍如何過來?”
畢懋康立刻阻止。
他們其實是有援軍的,他們的戰略是步兵從巢湖出擊,騎兵從合肥出擊,然后直搗和州鎖斷長江,同時王見賓和梅國楨率領的主力,分別從廬江和安慶出擊合圍無為的戚金,畢懋康所部從合肥南下,然后出巢湖加入合圍,最終三路圍攻無為的戚金一舉將他解決。
成功之后轉向進攻池州的茅國器部。
而這時候王見賓部應該還在廬江,他也不可能不救援合肥,這里是他的后勤基地。
從淮河上運輸過來的物資,在瓦埠湖南下,然后陸路運輸到合肥,在這里裝船經巢湖運往各處,一旦失去合肥,他們別說圍攻戚金,就整個淮西戰局都得隨之崩潰,而淮西戰局崩潰,那些淮揚也就完了。
所以增援肯定是有的。
當然,什么堵了城門援軍進不來這些就是扯淡了。
更準確說是堵了城門的話,一旦有需要跑不出去怎么辦?
竇知府悲憤的看著他…
“那就別堵了!”
但竇知府最終還是說道。
就是啊,萬一需要逃跑怎么辦?
雖然竇知府是本地人,可本地人也不是說就是要死在這里,畢懋康有逃跑的需要,竇知府一樣也有啊!
兩個各懷鬼胎的家伙,就這樣站在城墻上看著外面。
那片長矛的密林逐漸清晰,在這長矛的密林前方,是整齊列陣的鐵騎,鐵騎中間是一輛醒目的戰車,戰車前面一個人扛著大刀,戰車上一個全身華麗鎧甲的身影端坐,在他頭頂上紅色旗幟獵獵。整個隊伍綿延仿佛無盡,哪怕在這里居高臨下看著,也一樣可以說無盡,甚至后面究竟還有多少都不知道,尤其是周圍那些刁民還在不斷匯入。
十五萬是肯定不止,估計二十萬都不止。
哪怕這里面絕大多數都是民兵和聞風而起的刁民,但當達到這數量級之后也是很讓人絕望的。
而且肯定接下來還會不斷增加。
整個江北甚至江南的民兵們,原本弘光區的刁民們,全都會向著合肥匯聚而來。
這時候可是冬天,正好都閑著無聊呢。
很快他們就停下了。
然后他們的大炮一門門推出,不過這些都不是重炮,民兵也沒有重炮,這些就是第一混成協的野戰炮,另外就是不計其數的弗朗機,它們是肯定轟不開合肥城墻的…
“將士們,匪軍無大炮,他們打不開合肥城!”
竇知府鼓舞士氣。
士氣繼續萎靡中,就連那些士紳的附和都有氣無力。
他們的確沒有重炮,可這至少二十萬人蜂擁而上,就憑城內這五千民團和一萬淮揚軍,能守住二十六里長城墻嗎?
再說,人家現在沒有重炮,可從南京調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炮很難嗎?那東西轟開城墻可就很容易了,丹陽城就是被它們轟開的。
竇知府尷尬的一笑,然后繼續看著對面。
那輛戰車已經從陣型中駛出,很快停在了距離城墻也就百步外,那些淮揚軍炮手看著他們的統領,這樣的距離一炮就解決,但畢懋康卻只是擺了擺手,包括竇知府也沒說話,大家都知道這是誰。
雖然嘴上不承認他。
但事實上大家都很清楚皇帝陛下是真的。
開炮打死他?
弒君啊!
再說打死他也沒用啊!
弘光皇帝早就宣布他哥哥死了,神宗皇帝牌位早就擺在承天太廟了,殺死他已經毫無意義,最多算打死一個楊豐的傀儡,但問題是楊豐就不缺傀儡,京城還有太子呢,兗州還有福王呢,更何況這時候天下絕大多數地方,還是承認南京的皇帝陛下,打死他對于這些地方來說就是弒君。
弒君這種事情是肯定不能干的,至少不能公開干,偷偷打皇帝黑槍可以,當著幾十萬人炮斃皇帝是絕對不行的。
戰車上的皇帝陛下站起身,直接披上了他的赭黃十二章紋十二團龍袍,然后用威嚴的目光在城墻上掃視。
“朕乃天子,爾等非朕之臣民?何故阻朕于城外?”
他威嚴的喝道。
城墻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默默看著皇帝陛下。
“何故無人回答?若爾等以朕非天子,則朕即為大逆,爾等就該開炮,若爾等以朕為天子,就該開門相迎,如今既不開炮又不相迎,到底是何道理?竇子偁何在,你是萬歷十七年進士,殿試之時尚憶否?”
皇帝陛下繼續威嚴的喝道。
竇知府趕緊在箭垛后面往下一縮,生怕被皇帝陛下看見,旁邊士兵看了忍不住都笑。
“此前逆黨散播謠言,說朕已被遼東侯所害,以至于地方百姓多為所惑,今日朕就在此處,爾等可曾辨明真偽,若以朕為偽,那就開炮,若以朕為真,那就開門相迎,爾等可看清楚了。”
皇帝陛下喝道。
一身赭黃袍的他在寶座前還是很有威風的。
“臣已辨明。”
城墻上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趴在箭垛后面的竇知府愕然抬頭,看著他身旁的畢懋康,一時間還沒明白過來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后者沖著他微微一笑,緊接著手中多了一支短槍。
然后那槍口直接頂到了他頭上…
“孟侯欲何為?”
竇知府驚愕的說道。
“取你人頭以換富貴。”
畢懋康淡然說道。
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伴隨簧輪轉動摩擦打出火星,槍聲瞬間響起,子彈直接打穿竇知府的腦袋,鮮血噴射中死尸隨即倒下。
城墻上瞬間一片沉寂…
“拿下這些逆黨,打開城內迎接陛下!”
畢懋康說道。
下一刻那些淮揚軍士兵紛紛轉身,直撲那些都傻了的本地士紳,后者驚恐的尖叫著紛紛逃跑,而那些士兵也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槍聲中他們紛紛倒下,而那些民團噤若寒蟬,沒有一個敢動的,全都在那里默默看著。很快城墻上的士紳就死的死抓的抓,而畢懋康頗為唏噓的看了一眼遠處,遠處是那個舉著青龍偃月刀的身影。
“畢孟侯,你這個叛徒!”
一個被抓的士紳悲憤的咒罵著。
畢懋康嘆了口氣…
“韓兄,畢某是徽州人,你們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說道。
那士紳瞬間無言以對。
就是啊!
這個家伙是徽州人,他是徽州歙縣的,現在徽州都已經向南京效忠了,他一個徽州人倒戈不是很正常嗎?可為什么淮揚軍全都這么聽話,這一萬大軍雖然是畢懋康指揮,可實際上是那些鹽商的武裝,那些軍官都是鹽商親信,他們為什么也跟著倒戈?
可憐他哪知道,就是因為鹽商們已經叛變,所以畢懋康才倒戈的啊!
“送他上路,他文采不錯,別留著以后寫文章罵咱們。”
畢懋康一指他說道。
抓住那人的士兵立刻拔出刀,在他悲憤的目光中直接一刀捅進他身體。
而畢懋康則帶著淮揚軍的幾個主要將領,在下面一片歡騰中走下馬道,直接走到了正在打開的城門前,然后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醞釀出一臉忠肝義膽的表情走向城外。前面吊橋放下,他帶著那些將領走過吊橋,一直走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緊接著跪倒行禮…
“罪民徽州歙縣舉子畢懋康恭迎圣駕,合肥逆黨已清除,恭請陛下駕幸合肥。”
他畢恭畢敬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