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
無數火把照亮入夜的江岸。
江岸上人山人海,數以十萬計的民兵揮舞著他們手中的武器,而在前面的江灘上一艘艘小船停靠,船上漁民們拖著一個個俘虜走來。
“快看,抓了個紅袍子的大官。”
“這里就不缺紅袍子!”
歡樂的喊聲中,胡二得意的走著,在他后面的漁網里裹著一個紅袍官,他就像拖著外星人的史密斯一樣,拖著行走在江邊的沙灘上,而那個紅袍官在漁網里面不斷哼哼著,還不時吐出點江水,仿佛一只鼓起來的河豚魚,胸前的錦雞補子顯示著他的二品大員身份…
好吧,這是董總督。
可憐的董總督沒有被淹死在長江,但卻遇上了胡二這幫漁民。
實際上也不只是他,這時候那些落水的弘光軍多數都被從江里撈出,其中的確并不缺高級官員。
紅袍不稀罕,青袍多如狗。
尤其是還有大量士子,他們都是跟著充當幕僚的。
岳麓書院,白鹿洞書院,石鼓書院這些主要書院都有士子團。
他們甚至一定程度上相當于監軍,代替他們身后那一個個掌控地方的世家監督前線的官員將領,防止這些家伙貪墨太多銀子,那可都是各地士紳帶著地方百姓捐獻的。當然,主要是地方百姓,但的確是由這些士子負責監督,事實上目前無論監國區,弘光區,還是廣東這樣已經算自治的地方,書院都正在成為士紳議政的中心。
各大書院山長更是儼然元老院元老般。
岳麓書院山長舒曰敬去承天,弘光皇帝都得請到宮中賜宴,并以弟子之禮相見。
目前的弘光皇帝很有圣主明君風范。
禮賢下士的很。
在這一點上他倒是和他哥哥情況差不多。
只不過他是獻媚士紳,而他哥哥是獻媚刁民們,但都過的挺屈辱。
然而這次在逃跑隊伍最前面的,多半都跟著倒霉,而他們也多半在前面,此刻這些尊貴的官老爺們,文曲星們,世代簪纓的年輕英俊們,都一個個恍如死狗般被那些刁民們拖著。然后在更多刁民們的夾道圍觀中,一邊哼哼著一邊被拖行在沙灘和淤泥中,還有刁民在拿著自己的武器戳他們玩,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棍子,刀鞘,甚至長矛柄的戳動中,他們也只能無力的哼哼著。
“狗官,你也有今天!”
一個悍婦突然從人群中沖出,然后拿著個針錐扎在一名青袍屁股上。
后者嗷的慘叫一聲。
他應該是被認出的督糧官,之前董裕的大軍為了給家鄉省錢,在南直隸各地派出官員帶著兵在各地征糧。
這也是宣城等地士紳倒戈的原因之一。
一直僵持下去,他們一樣是要不斷掏錢給董裕打仗的。
而這種征糧當然會民怨沸騰,甚至抗捐抗稅都時有發生,對刁民的鎮壓也一直沒斷,砍幾顆刁民的人頭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這個悍婦認出督糧官然后拿針錐扎人家也就很正常了。
然后就是更多悍婦了,甚至就連一些男人也加入其中。
至于那些維持秩序的紅巾軍…
哪有紅巾軍。
這里就是自發跟隨的民兵。
楊大帥就是在宣城帶著沿途聚集的青壯南下,他們還帶著在廣德繳獲的野戰炮級別火炮,還有宣城用于城防的重炮,作為這一帶核心要塞,寧國,徽州兩府集中了數十門紅夷大炮級別的大炮在宣城。這些直接裝船順流而下,然后在灣沚上游轉向這邊,并且提前運到了三山架好,同樣在本地漁民幫助下發動整個這段長江上的漁民水手準備火船。
至于正牌紅巾軍正軍其實就楊豐的衛隊,三百騎兵而已,剩下在這里的二十萬大軍全是民兵和降兵。
而且都是新民兵。
也就是在楊豐進軍過程中跟隨而來的原本弘光區百姓。
至于跟隨楊豐的那三個協,他們在灣沚和熊廷弼部依然激戰中,雖然頭一天的野戰中他們擊敗熊廷弼,但后者因為沒有發生潰敗,所以損失并不大,而且隨即退入灣沚巡檢城,然后以這座小城為核心繼續阻擊紅巾軍。
吳澤所部只能在灣沚和他繼續交戰。
不得不說這是紅巾軍開戰以來,遭遇的第一支真正能打,而且真心打仗而不是玩寇發財的敵軍,熊廷弼的治軍才能值得肯定,不過其實根本原因還在于定勝軍的士兵和本地語言不通,受紅巾軍的影響小,雖然肯定也有,但卻不足以改變什么。
至于三山這里…
就是純粹民兵而已。
董裕在身后那些慘叫聲中,不寒而栗的看著后面悍婦們。
“大帥,大帥來了!”
“大帥威武!”
然后混亂的喊聲驚醒了他。
他轉頭看著那個在萬民歡呼中走來的身影…
“董公,這水是不是太涼了?”
楊豐笑著低頭說道。
董裕黯然地蜷縮在漁網里面,渾身滿是淤泥和水草,甚至還有只死蝦粘在身上。
“你們就喜歡鼓吹什么民心所向,如今你看看這周圍,沒有一個士兵,全都是民,我就帶著三百名衛兵,然后整個寧國府,半個太平府,甚至連江北的百姓都跑來跟著我打仗。無論他們是什么身份,農民,漁民,工匠,甚至給人做工的雇工乃至奴仆,賤籍,統統帶著他們能找到當武器的東西,撐著他們賴以為生的船只,然后心甘情愿跟著我出生入死。
你們搞火船攻擊要用重金招募敢死之士,甚至還不一定有人愿意干。
而我需要的只是一句話。
然后剩下的那些漁民們就把所有該做的做了,他們甚至可以冒著你們的炮彈沖向你們的戰艦。
民心?
這就是民心所向。”
他真就只是一句話而已。
然后胡二這些蕪湖本地漁民就去隱藏魯明江等待了。
而上游荻港等地漁民就順流而下了。
至于撞上董總督的那些,其實是江北泥汊河口一帶的漁民。
他們得到號召后,那些威望最高的自己組織周圍漁民,然后直接駕著自己的漁船堆上柴草趕來。
戰爭持續到現在,至少這一帶百姓對楊大帥已經很清楚了,甚至他們都經常載著貨物到南京去貿易,對那里的改變很清楚,而又在官府壓榨下早就已經忍無可忍,其實就是在等待楊大帥動手而已。現在既然楊大帥已經動手,那哪還需要大帥操心別的,誰不想過上好日子,給子孫后代爭取個好日子,就是拼了命也要幫助楊大帥趕走這些狗官們。
“你們這些刁民,你們都是賊,你們都是賊!”
一個官老爺被扎的崩潰般,癱在那里嚎叫著。
楊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們不是賊,那些搶走他們血汗的才是賊,刁民?對你們這些官老爺來說他們的確是刁民,但對他們自己來說,他們這是天經地義。砍了他的腦袋,誰敢說你們是賊,就砍了他的腦袋。”
他說道。
那里的民兵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很魁梧的立刻扛著一個很寬的大刀上前。
這其實是鍘刀,只不從鍘床上拆下來而已,能把這種十幾厘米寬的大刀當武器也是很有力量了。
“你們都是賊,你們都是賊…”
那官老爺還在發瘋般嚎叫著。
兩個民兵左右按住他,另一個解開他頭發拽著,那扛著鍘刀的民兵將手中這大刀舉起,緊接著大吼一聲手起刀落,官老爺的人頭墜落,鮮血在火把的亮光中噴射,然后死尸栽倒在地上。
“還有誰?”
“你們這些賊,早晚天打雷劈…”
勇士果然還是有的。
“砍了他的頭!”
那民兵拎著滴血的鍘刀走過去,緊接著又砍下了這個官老爺的腦袋。
“還有誰?”
沒有了,全都老實了。
“大帥,小的都是被趙南星哄騙,求大帥饒命啊!”
“大帥,都是那趙南星,是他謊稱陛下遇害,我等都是被騙了。”
然后就變成一片哭嚎聲了。
“一代不如一代了,唐朝讀書人高喊著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宋朝讀書人雖然已經廢了,但至少也有岳麓書院學生迎戰蒙古騎兵,崖山跟隨皇帝蹈海,到我大明居然才剛剛砍了兩個腦袋,就已經跪下求饒了,再過幾十年是不是投江也要嫌水太涼?”
楊豐鄙視地看著那些跪倒在地上磕頭的官老爺和士子們。
緊接著他從楊虎手中接過刀,然后遞給了面前的胡二…
“會砍人嗎?”
他說道。
胡二畢恭畢敬的接過刀看了看。
“回大帥,小的可以學。”
他說道。
楊豐滿意的點了點頭。
“砍了總督老爺的腦袋,然后拿著送往南京獻給陛下。”
他說道。
“總督老爺,小的是個打魚,祖祖輩輩都是打魚的,今日就讓小的這打魚的伺候您這位大老爺上路了。”
胡二看著漁網中的總督老爺說道。
緊接著周圍一片哄笑,然后一群跟他熟悉的漁民蜂擁而上,迅速把總督老爺從漁網中拖出來…
(昨天暴雨,沖了稻田的田埂,去修了一上午,直接累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