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路邊的野草懸著晶瑩欲滴的露珠。
朦朧的晨霧還未散去。
御妖司的人馬便已經趕到京城。
城門大開,兵甲隊列兩旁,稀稀疏疏的游商過客往著城里趕去。
“大人,我們進京了。”
安良川隔著車簾恭敬地低聲輕語。
這一路上,安良川都是畢恭畢敬,不敢叨擾。
他很清楚,這個男人雖然和他年紀相仿,可是實力恐怖超絕,能給搏殺大妖,在御妖司內的地位必然不低。
像這等存在,幾乎都是當做未來高層來培養的,說是御妖司下一個時代的接班人一點都不為過。
安良川,這是自己的機會,表現好一點,或許就能搏出一個未來崛起的機會。
周道撩開簾子,睡眼惺忪,清晨濕冷的空氣讓他瞬間清醒了不少。
“這馬的腳程倒快。”
進了京城,只需要將地佛舍利送入宮中,至于以后的事情交給地王尸陀便可以了。
這舍利本就是它的一部分,即便入了大內禁地,老妖應該也有辦法進行它的計劃。
至于其他,周道不需要知道太多,也不想知道太多,反正出了事跟他也沒關系。
他只是完成任務而已。
車馬緩緩進入城門,守城的兵士見是御妖司的隊伍,也不阻攔。
就在此時,城門之側,一道不起眼的身影引起了周道的注視。
羅柒柒站在角落,雙手捧著飽滿的胸懷,眼巴巴地望著城外,似乎在等待尋找著什么。
周道先是一怔,旋即叫停了馬車,身子探出窗外。
“傻丫頭!”
清晨的城門口,這一聲叫喚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過羅柒柒并未回頭,踮著腳跟,向遠處張望。
“小柒柒…”
周道再次開口,終于引起了這妮子的注意。
羅柒柒循聲望來,當看到馬車中的周道時,凍得泛白的臉上涌起一抹喜色,趕忙像小兔子一般跑了過來。
“頭兒…”羅柒柒站在馬車旁,仰著頭,看著周道。
“大清早,你站在這里干什么?”周道問道。
羅柒柒也不說話,從懷里取出牛皮紙包裹的包子,飽滿的胸懷立刻變得稍稍扁平。
這妮子將包子高高舉起,遞了過來。
周道一怔,這丫頭大清早站在這里就是為了給他送包子?
昨天,周道已經告訴羅柒柒,自己要出趟門,可能要晚點回來,讓他不用準備第二天的早餐了。
沒想到,這丫頭傻乎乎的,竟然賣了包子站在城門口等,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等來。
“真是笨得可以。”周道嘴里數落,臉上卻是浮現微笑,他掂了掂手里的包子,淡淡的奶香味隱隱傳來。
還是一樣的味道。
“上來吧,過會跟我一道回去。”
周道招呼著。
安良川等人相視一眼,卻沒有多說什么。
他們雖然是護寶入宮,事實上,也只是進入外宮便要止步,帶上羅柒柒倒也沒有什么。
大內禁地,規矩森嚴,就算重臣入宮,也要經過多重極為繁瑣的手續規條,九殿三門,方才可以進入內宮。
羅柒柒乖巧得如同一只小貓鉆入車廂,哈了口氣,白茫茫的,雙手一握,帶來些許暖意。
“開路!”
安良川一甩長鞭,御妖司的人馬浩浩蕩蕩,前往皇宮。
不遠處,街道拐角,一只黑貓立在墻沿上,冷冷地看著剛剛的一切。
它尾巴豎起,纏繞腰間,渾身毛發起眼,雙眼幾欲噴火。
“還不如瞎了!”
小黑貓一咬牙,一跺腳,眼神仿佛可以殺人,頭也不回地跳下墻沿,消失在蕭索寂靜的街道上。
不多時,皇宮高墻便在眼前,朱紅色的宮門在晨光的沐浴下顯得莊嚴滄桑。
大前門,據說此門乃是太祖親設,匾額也是太祖手書,是進入皇宮十九門中最知名的。
穿過大前門,走過銜劍道,便是三陽殿。
這是外宮正殿,但凡進宮的外臣都要在此等候,經過重重審查,三殿九門,方才真正進入內宮。
車隊剛到大前門前邊停了下來,接受搜查。
周道剛下車架,便見到大前門的兩側各立著一尊石碑。
左邊寫著鎮魔,右邊寫著御妖。
真御妖魔,這兩塊石碑據傳也是太祖所立。
周道微微動容,當日在天才訓練營的三王廟他也見過類似的石碑。
傳聞,那里是太祖與御妖司初代總司相識之地。
“緬懷故人嗎?”周道喃喃輕語,對于太祖,他還是頗為好奇的。
只不過,民間關于太祖的記載并非太多,皇家之事,胡亂注記,乃是大忌。
況且太祖為人與周道有些相似,就是太低調了,因此傳言很多,不過多為不實。
“進!”
一番搜查,御妖司眾人得以通行。
漫長的銜劍道堪比臨安府最繁華的街道,幾乎一眼望不到頭。
“過了銜劍道,便是外宮了。”安良川介紹道。
很顯然,他并非第一次辦理宮里的差事了。
“雖是外宮,卻也極大,號稱有屋舍宮殿三千間。”
“平日里,外臣上朝前都是在這里停歇等候,除此之外,宮里的太監宮女,匠人庖廚也都居住在外宮。”
皇家的規矩極度,大內皇宮便是最好的體現,層層疊疊,將階層分得明明白白。
最核心之處,也只有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才可以踏足。
那便是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
“到底是皇宮,真是氣派。”周道四處打量,仿佛剛剛進城,透著新奇。
倒是羅柒柒,自從進入大前門便沒有說過話,神色黯然。
“小柒柒,怎么了?”周道察覺有異,問道。
“沒,沒什么。”羅柒柒搖了搖頭,趕忙擠出一絲笑容。
周道沉默不語,這妮子根本藏不住事。
面對周道的眼神,羅柒柒一慌,旋即低著頭小聲道:“小時候我跟著父親來過。”
周道輕唔了一聲,沒有再問。
羅柒柒的父親乃是昔日的東海侯,進宮面圣自然不在少數,她小時候也曾一同入宮。
這次故地重游,怕是觸景生情了。
片刻后,眾人來到三陽殿。
安良川小心翼翼地從鐵箱內取出了裝有地佛舍利的玉盒。
“大人,我先過去了。”
安良川跟周道打了個招呼,便與旁邊的宮人進入內殿。
周道望著安良川遠去的背影,目光炙熱。
這寶貝總算送進宮了。
“班頭,我能出去逛逛嗎?”羅柒柒突然小聲道,似乎生怕周道反對,她趕忙補充:“我保證不亂跑,很快就回來。”
“去吧。”周道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羅柒柒展顏一笑,轉身出了宮殿。
“聽說沒有啊,安陽宮那邊都亂了套了,似乎在找什么東西,宸妃娘娘大怒,院子里跪了一地。”
“什么東西丟了?這么要緊?”
“不知道呢!這時候誰敢胡亂打聽?”
兩名宮女從旁走過,小聲議論著。
宸妃乃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妃子之一,平日恭順親和,待人也頗為慈善,像今日這般大動肝火卻是少見。
羅柒柒聽了并不在意,走到三陽殿的側面,循著墻根蹲了下來。
莊嚴整潔的黃墻壁上畫著一只小兔子,筆觸稚嫩,透著歲月的斑駁與痕跡。
羅柒柒見狀,忍不住抬手撫摸,目光渙散,眼角有些濕潤。
這是她七歲那年隨同東海侯進宮,閑暇頑皮的時候畫下的。
那時候的羅柒柒,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郡主。
彼時的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兩年之后,她會遭遇著一生都無法忘懷的變故與痛苦。
就在此時,一陣劇烈的沖撞傳來,將蹲在地上的羅柒柒頂翻在地。
緊接著,一聲痛苦的叫聲響起。
羅柒柒從地上爬了起來,轉頭望去,竟然是個小太監。
那小太監個子不高,大概只有五六歲的模樣,白白胖胖,養得不錯,躺在地上,圓滾滾地像個球。
“嗚啊啊…”小太監癱坐在地上,忍不住大哭起來。
不過他剛嚎兩聲,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淚眼婆娑,不停地抽泣。
“小弟弟,你受傷了?”
羅柒柒目光掃過,發現這小太監的宮服都撕破了,胖乎乎的手臂裸露出來,深深的傷口皮開肉綻,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劃破,鮮血直流。
小太監盯著羅柒柒,起身就要往回跑,剛走幾步,便被羅柒柒一把給逮了回來。
“受了傷不能劇烈奔跑。”
羅柒柒將小太監拉了過來,坐在宮墻邊,檢查著后者的傷勢。
“在哪兒弄的?”羅柒柒問道。
這么個小東西受了傷,羅柒柒不可能無動于衷,況且又是自己蹲在這里擋住了人家的路。
“躲壞人的時候弄傷的。”小太監被羅柒柒握著手臂,痛疼感頓時緩解了不少。
這位姐姐的溫柔讓他感覺極其舒服。
“宮里有壞人嗎?”羅柒柒低著頭,用錦帕擦拭著鮮血。
“你是說那些老太監嗎?”
“嗯嗯,就是那些老太監。”小太監極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你這么小,是容易被人欺負。”羅柒柒看了看左右無人,抬手捏了涅小太監胖乎乎的臉蛋。
后者一怔,神情變得恍惚起來。
捏臉蛋都這么溫柔。
“忍著點,會有點疼。”
羅柒柒拿出藥膏幫小太監擦了擦,后者疼的直嘬牙花,不過他倒是聽話,忍了下來。
包扎好后,羅柒柒拍了拍小太監的腦袋。
“倒是挺乖,給你個獎勵吧。”
說著話,羅柒柒從懷中取出一節竹子,通體青碧,好似玉石般。
“這叫睡竹,只要刮下一點粉末,用火燒,燃起的味道可以讓人大睡三天三夜。”
說著話,羅柒柒將睡竹塞入小太監的手里。
“以后那些老太監在欺負你,你就用這個整治他們。”
小太監愣愣接過,看著羅柒柒,他仿佛看到了光。
”姐姐你真好。“
”不可以亂用哦。“羅柒柒又捏了捏小太監的臉蛋,轉身便要離開。
”姐姐,你是哪宮的宮女?我可以去找你玩嗎?”小太監急忙問道。
“姐姐不是宮里的。”說著話,羅柒柒俯身,湊到小太監的耳畔,神秘道。
“姐姐是御妖司的。”
言罷,羅柒柒拍了拍小太監的腦袋,轉身沿路返回。
小太監望著羅柒柒遠去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睡竹愣愣出神。
片刻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小太監猛地驚覺,正要離開。
一眾太監護衛擋住了去路,剛見到他,跪了一地。
“殿下,奴才們總算找到你了…”
為首的老太監都快哭了。
再找不到這位小祖宗,安陽宮的那位殺人的心都快有了。
“可惡,下次我一定逃出去。”小太監咬牙切齒,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折回。
他回頭凝望,看著剛剛落座之地。
三陽殿內,安良川很快便折返回來。
地佛舍利已經由專人送往內宮。
“大人,我們可以回去了。”
“這么說我的任務完成了?”周道心頭喜悅。
如此任務實在輕松,陸仙游許諾的一級神像要不了多久便要到手了。
“等等,我去叫小柒柒。”
周道走出大殿。
在宮里,他可不敢隨意用神識探查,好在剛剛他見到羅柒柒走的就是這個方向。
不過,周道算是低估了深宮高墻。
這里九曲彎折,偏偏每座院子都長得差不多。
很快,周道便有些迷糊了。
咚咚咚…
就在此時,旁邊的小院內,一陣沉重的敲擊聲傳來,震得地面瑟瑟輕顫。
周道循聲走了過去,推開院門,里面堆滿了泥塑,墻角滿是泥胎。
院內,一位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正在雕著一尊佛像。
他兩鬢斑白,光著腳,動作嫻熟,斧劈刀削,分明的輪廓極為傳神。
“大叔,三陽殿在哪個方向?”
周道忍不住問道。
眼前這位應該是宮里的匠人,熟知外宮地形。
布衣中年男子停了下來,看向周道。
“那邊。”
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斧鑿,指了一個方向。
“多謝。”周道點了點頭,便要離開。
“年輕人,你是御妖司的?”
中年男子突然叫住周道,他順手從旁邊取下一個佛頭,仍在地上,大搖大擺地坐了上去。
“嗯?”周道一怔,露出異色。
匠人他也見過不少,這種手藝人一輩子便是靠著雕琢神佛石像過活,心中最是敬畏,供奉鬼神,不敢褻瀆,規矩極為嚴苛。
像平安鎮里的許多石匠,雕刻前都要沐浴更衣,焚香祭拜。
眼前這中年男人倒是有些與眾不同,竟然如此褻瀆,將佛頭當凳子坐?
“怎么了?”布衣中年男子盯著周道,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笑道。
“這東西不能坐嗎?”
說著話,不已中年男子又站起身來,拿起斧子,雕刻起旁邊的神像。
斧刃如筆,舉手投足間便勾勒出那高高在上,悲天憫人的神態來。
不得不說,這位師傅的手藝倒是千錘百煉,看得出功夫。
“大叔,你們干這個不得有些敬畏嗎?”周道接著剛剛的話茬道。
“都是些泥胎木塑,有什么值得敬畏的?”
布衣中年男子頭也不轉,突然,他手中的斧頭輕輕一抖,原本莊嚴肅穆的神像多了一道疤痕,顯出些許猙獰。
“神佛很奇怪,高高在上,可是他們的形象卻是任憑凡人揉捏,我想讓他們什么樣,就什么樣。”
布衣中年男子自言自語道。
周道沉默不語,只覺得這人有些奇怪。
“年輕人,你膽子倒是不大。”布衣中年男子笑了笑:“諸天神佛,皆是泥像。”
周道聞言,不禁乍舌。
這大叔口氣太大了,如此心無敬畏,恐怕就算是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當今的皇帝也不可能像這般不畏鬼神!!14421/9584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