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未央街。
豆腐飄香，吆喝震響。
雖是晨曦微露，街道上已是人來人往，車馬穿梭，比起平江城熱鬧許多。
周道服用雷元水稻煉化修行了一夜，精氣充盈似神，塞乎諸大穴竅，體內生機勃發，血氣凝練如丹，受到雷元滋養，狀態臻至巔峰。
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
不得不說，這雷元水稻不愧是上古道門珍品，冥冥之中，自有祖師爺的庇佑，讓周道距離開啟八竅又進了一步。
一大早，周道神情氣足，來到未央街，身邊跟著一條狗。
“主人，這臨安府可比平江城繁華多了啊，到處都是肉包子的香氣啊。”蛤釋奇挺著鼻子，貪婪地吮吸著彌漫在空氣中的香味。
周道離開平江城有些日子了，蛤釋奇或許當狗當慣了，竟然有些想念。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從周道離開之后，打更的許老頭總是朝著他們的院子里張望，看它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頓狗肉火鍋。
出于保護許老頭的想法，蛤釋然千里遠赴臨安府，終于找到了周道。
“閉嘴，大清早的，你想嚇著誰嗎？”周道沉聲喝道。
蛤釋奇可是兇級高等妖物，這種級別的妖物在御妖司眼中便是極度危險，一旦冒頭，三大軍衛都要出手。
周道邁步街頭，循著香味，來到了街角。
“嗯？”
周道抬眼一看，便愣住了。
依舊是那間包子鋪，門可羅雀，四下無人，與旁邊面館紅火的生意相比，它冷清得近乎詭異。
周道走到包子鋪前，熱氣騰騰，如白煙般從籠屜內躥升而起。
還未出爐，周道便嗅出了這包子的香氣。
比起平安鎮老王包子鋪的手藝，這里的包子似乎多了一絲不同凡俗的味道。
“有意思，竟然還摻了大藥！？”
周道細細察覺，便發現，這里的包子的確與眾不同，除了尋常的食材之外，竟然還有一絲藥香。
這種藥香極為特別，若有似無，斷斷續續，仿佛…香火一般，常人根本難以察覺，就連上次周道自己都沒有發現。
“老板…”周道來了興趣，開口叫道。
不大的包子鋪除了炭火灼燒，鍋上煮水的聲響，再也其他動靜。
“老板，賣包子…”
周道又叫了一聲。
話音未落，那位身形消瘦的老板緩緩走了出來。
他挑著眉頭，看到周道，先是一怔，旋即露出古怪之色：“又是你！？”
“你還記得我。”周道笑了笑。
他下意識看了看周圍。
這家包子鋪雖然位處繁華之地，可是人來人往卻視若無睹，沒有一人光顧。
這本就稀奇，相比之下，只有周道兩次問詢，自然讓人印象深刻。
這老板怕是想記不住都難。
“你走吧，我家包子不賣。”身形消瘦的老板擺了擺手，竟然直接驅趕。
這么做生意的，周道還是頭一回見到。
“嘖嘖，老板，你這門頭的擺飾倒是頗有意思。”
周道突然抬頭，店鋪的門頭下掛著一串銅錢，以紅繩串聯。
自古以來，錢幣代表著江山社稷，國祚氣運。
歷朝歷代，但凡新皇登基，都要鑄立新幣，乾坤更換，氣象更新，示佑江山穩固，社稷安定。
因此，但凡盛世錢幣都被視為福澤濃烈，氣運在身，冥冥之中，自有神助。
普通百姓，將五位盛世帝王時代的錢幣以紅繩串聯，喚作五帝錢，以保家宅平安。
“尋常求福的玩意而已。”
身形消瘦的老板目光未凝，神色卻是不變，只是隨意道。
“五帝錢嗎？”周道笑了，這東西平安鎮也有，不少人家的門頭都會掛上一串。
不過真的五帝錢倒是極少，畢竟，錢幣乃是流通貨幣，日久年深，磨損難免，傳到今日，存世極少，大都都是后人仿制，圖個吉利兆頭而已。
當然，真正的五帝錢周道也見過，這東西并非真有神通，也沒有道家法術加持。只是冥冥之中，沾染江山氣運，又得了百姓信仰，有業力在身，能夠逼退一般的妖邪。
作為平安鎮首富，王小乙家宅門口懸掛的便是一串真正的五帝錢。
據說這串五帝錢還是通過黑市渠道買來的，貨真價實。
像臨安府大大小小的商鋪，為了祈求平安，生意興隆，無論真假，掛一串五帝錢也很平常。
只是…這家包子鋪掛得這一串卻有六枚錢幣，樣式古樸，上面還留有刻痕，一看便是年代久遠，歷經歲月。
“老板，你聽說過六兇金錢嗎？”周道眸光輕抬，似有深意道。
只此一眼，老板那古井不驚的眼睛里猛地乍現精芒，透著一絲驚疑。
“我曾經在我們鎮上秦大爺那里見過一段記載，那上面說，盛世金錢，藏有洪福氣運，可是亂世金錢，卻蘊藏兇禍。”周道輕輕揮手，散去眼前的水氣，朦朧中，盯著頭上這串錢幣。
五帝錢，秉承盛世氣運，冥冥之中自有福運加持，可以避退妖邪。
可是傳聞，但凡亂世，兵戈四起，瘟疫成禍，餓殍遍野，大旱成災…此王朝遭逢大兇，江山有變，其代表社稷的錢幣蘊藏不祥。
從古至今，六大亂世錢幣串聯一氣，便為六兇金錢。
據說，這東西乃是大兇之物，若是掛在凡人家中，必定招來不祥，輕則家宅難安，錢財有失，重則家破人亡，死無葬地。
古時候，有人以此禍害他人。
若有仇人，在其遷居動土之時，將六兇金錢埋入地基之中，三年之中，這戶人家必定敗亡，十不存一。
“做生意招財的我見過不少，可是招禍的卻是獨一份。”周道輕語。
他可以斷定，這串六兇金錢貨真價實。
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覺得奇怪，這世上還有人打開生意，不求財，只求禍？
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逆亂常理。
“小兄弟，你知道的還不少。”
身形消瘦的老板冷冷看了周道一眼，打開了側門，將周道讓了進來。
不大的包子鋪只有三張桌子，老板拖出長凳示意周道坐下，緊接著轉身，看著大禍的火候。
“我小時候家里是賣包子的…那一年鎮子遭了大災，顆粒無收，誰都沒有活路了。”
身形消瘦的老板，頭也不回只是冷冷道：“逃荒的路上，我遇見了一位道士，他教了我一個以兇化運的辦法。”
“以兇化運！？”周道下意識問道。
“做生意的，開門招財，尤其是在這繁華之地，人氣旺盛。”
“可是六兇金錢卻能夠逆轉氣運，絕滅八方之財，蕩平人氣如鬼，如此倒行逆施，便如同在滾滾洪水面前豎起一座堤壩，一旦水勢積累到某種程度…”
“洪水濤濤，不可阻擋，形式逆轉，滔滔禍亂化為無盡福澤，那時候才會有大氣運…”
說著話，水汽蒸騰，籠屜咯吱作響，熱騰騰的包子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周道聞言，卻是露出異色。
人有三衰六旺，氣運有好有壞。
這法子等于是提前透支所有的厄運，將好運全部集中于一處爆發。
就如同，有人天天出門可以撿到一文錢，但是將這氣運集中，潦倒半生，一朝便得金山。
相比之下，前者如潺潺流水，不值一提，后者則如洪水爆發，一鳴驚天。
“怪不得你這鋪子沒有生意。”周道輕語。
這老板根本就不是開門做生意的，他是在積累禍運，一朝功成，逆轉氣運。
“有些人啊，勞碌一輩子，最多占得瓦房三兩間，做個小老板…”
身形消瘦的老板搖頭嘆道：“若是如此，人生豈非無趣？”
說著話，老板拿起一籠包子，放在了桌上，熱騰騰的香氣撲面而來。
“你這法子恐怕不是誰都能用吧？”周道淡淡道。
老板坐在一旁，他似乎孤獨太久，話匣子打開了，點了點頭，神情變得落寞起來。
“那道士說，這法子兇得很，或許等不到轉大運的那天就熬不住了。”
說到這里，老板的眼中閃過一抹黯然：“這些年，我身邊親友相繼過世，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人了。”
六兇金錢，招災惹禍，這種逆行之法本就不是凡人能夠染指。
這老板也是個瘋子，注定庸碌，竟然想要這種法子改運，大富大貴，不再平凡。
到頭來，得到的與失去的，誰輕誰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做個小老板不好嗎？”
老板搖了搖頭，漠然地望著周道：“你試過三天三夜不吃飯，被人當做食物一樣盯著嗎？”
“就像我現在這樣，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們就盼著你死，望著你斷氣，這樣，他們才能活下去，吃得心安理得，因為這是上天賜予他們的食物…可以大快朵頤，連汁水都不浪費…”
周道聞言，眉頭不禁皺起。
“抱歉，我今天的話有點多了。”老板站起身來，像是在跟周道說話，又像是喃喃自語。
他搖了搖頭，神情有變得冷漠如初。
“吃吧，包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老板開始忙碌起來，給鍋爐添著柴火，他背對著周道，看不見他的神情。
“這里面有不少藥材，方子也是那道士給的…其實這包子是用來供奉金錢的。”
清風吹拂，門頭上的六兇金錢輕輕晃動，顯得格外刺眼。
“那道士說，這就跟廟里的香火差不多，唯有鬼神才能享用，所以我從來不吃，凡人若是吃…”老板冷笑道。
“嗷嗚…太他媽好吃了！？”
就在此時，一陣興奮的嚎叫聲將老板的話語打斷。
他身軀一震，猛地回頭，只見趴在地上的蛤釋奇嘴里已經塞了兩個包子，口水四濺，流了一地，滿臉的幸福和滿足。
周道也是品嘗著包子，忘乎所以。
一人一口，咋摸著滋味，似乎根本沒有聽他在說話。
吃到興奮處，周道與蛤釋奇相視一笑，看向籠屜里最后一個包子。
狗爪猛撲，手掌落下…
這一刻，老板竟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狗！
“你…你們…”
“媽的，老子帶你出來是搶包子的嗎？”周道抬手就是一個暴擊，扣在了蛤釋奇的頭上。
后者一聲哀嚎，抱著腦袋，蜷縮在腳下，發出“嗚嗚嗚”聲響。
周道的欲望得到了滿足，擦了擦嘴角，心滿意足。
“老板，你這包子不錯，下次繼續光顧你。”
說著話，周道丟下散碎銀兩，走出了包子鋪，與此同時，蛤釋奇也跟了上去。
包子鋪老板看著周道遠去的身影，淡漠的眼中泛起了一絲異彩，似如空谷深潭，漣漪擴散，久久無法平復。
“真是個怪人。”老板喃喃輕語。
回去的路上，周道便感覺體內隱隱有些燥熱，臉上涌起一抹紅暈。
“有意思，這老板遇見的道士非比尋常啊。”周道瞇著眼睛，運轉血氣，輕易便將體內那團“火”給煉化得干干凈凈。
“主人，這是道門香火的煉制之法，這蠢東西竟然摻和到包子里了。”蛤釋奇吐著舌頭。
他乃是兇級高等妖物，這具妖身自然也能夠承受包子里的藥力。
“難怪他這包子從來不給人吃，或許他說得對，那道士沒有騙他，這包子就是用來供奉鬼神的。”
周道眼睛微微瞇起，響起了剛剛那六兇金錢，僅僅只是掛在鋪子里也就算了，竟然還用香火供奉，日久年深，可就不好說了。
“這年頭妖道可是真多。”周道不禁感嘆。
“不過主人，這包子還真是夠味，每天來一籠，說不定我能夠修成大妖。”蛤釋奇對這包子倒是念念不忘。
“這有什么？以后每天光顧一回。”周道咧嘴一笑。
他對包子興趣不大，對于那六兇金錢倒是頗有想法。
這六兇金錢招了那么多厄運，享了許久香火，萬一真的化妖…嘖嘖，祖師爺那里又可以上貨了。
念及于此，周道忍不住笑了出來。
“小友留步。”
就在此時，旁邊豆腐腦的攤位上，一位老者出言叫道。
周道轉眼望去，那老者額發童顏，一身粗布衣服，笑容和煦，正直勾勾地望著他。
“大爺，你叫我！？”周道一怔，只覺得眼前這老者似曾相識，仿佛在哪里見過，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小友坐下一敘。”老者做了個請的姿勢。
“你是…”周道問道。
“霍龍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