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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有緣來相見

  不止魏嘉新覺得祖墳冒青煙,廣州將軍蘇察哈爾達也同樣欣喜異常,剛才他兒子蘇察哈爾燦終于寫出了自己的大名。

  本來這是一個很無聊的下午,蘇察哈爾達正躺在煙床上抽大煙,小妾正在給他搖動連軸的八寶扇。

  煙霧繚繞,輕風徐徐,神仙也不換喲。

  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年輕人背著手立于大門處,默看天光,有著遺世獨醒的清高。

  然后家里的仆人們殷勤地向前:“少爺,準備好了。”

  那位年輕人轉過臉來,腿一撩就將長袍的下擺揚起,手一抄就塞進了腰帶中,看動作很瀟灑,頗有幾分黃飛鴻的形影。

  顛倒了,其實是黃飛鴻學的他,蘇乞兒可是黃飛鴻的恩師,醉八仙就是從蘇乞兒手上學來的。

  年輕人走到廳堂的書桌前,扎馬運勁,直到氣沉如水貫注全身,才捋袖提筆,將如椽大白毫歘地一下浸入墨池中,腕勁一轉,便蘸飽了松煙。

  一刻也不停頓,手上運筆走龍蛇,開闔舞鉤戈,便在一卷長軸上狂草。

  中間還運步疾走,馬步連連,退了數下,終于把那條長卷勾劃完。

  下人們連忙上去接過毛筆,還有一個丫鬟幫他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

  蘇察哈爾燦低頭凝神細觀,還不時皺起了眉頭,讓下人丫鬟們心頭一緊,氣氛凝重了起來。

  一個小丫頭湊到旁邊一個頭戴文冠鼻架眼鏡的人身旁小心翼翼地詢問:“師爺,少爺寫的什么呀?”

  師爺伸長了脖子,眼神都在長卷上,對丫鬟的問題不屑一顧,隨口敷衍:“名字。”

  也不知是丫鬟是拍馬屁的個中高手,還是蘇察哈爾燦破天荒的行為讓丫鬟吃驚,反正她跟旁邊另一個丫鬟是慶賀了起來:“嘩,好捧哦,少爺會寫名字了!”

  神忒么好棒,師爺也聽不下去了,手一揮:“大驚小怪!”

  師爺起身湊到蘇察哈爾燦身旁,猛抽一口冷氣,眼也凸了嘴也張了,還豎起了個大拇指:“好字啊!”

  看,拍馬屁也是講段位的,講究起承轉折,要給人意外驚喜之感。

  蘇察哈爾達也按耐不住了,一把推開擋住視線的小妾,骨碌碌爬下煙床,從蘇燦手里接過那支卷軸,喜不自勝。

  “啊呀,好字啊,龍飛鳳舞。”

  他覺得這樣贊還不過癮,擺起了架勢劍指疾點:“蘇察哈爾燦。”

  師爺只得擺出個笑臉輕聲小意:“老爺,您拿反了!”

  沒問題啊,蘇達又劍指一劃,“燦爾哈察蘇”,原來這一家子都是斗大的字不識一個的貨。

  贊嘆完蘇達臉一板:“噢,好小子,但是別驕傲知道嗎?”

  然后他手一捧,就撈過了長卷,拿到了正堂牌位那,激動萬分:“老爹啊,我們蘇察哈爾家自太祖皇帝到現在都沒有幾個會寫字的,現在不同啦,我的兒子你的孫子阿燦他會寫自己的名字誒,老爹,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今天會寫字,他朝必成大學士…”

  那頭師爺正湊到蘇燦的耳邊嘀咕:“少爺,你什么時候寫字這么厲害了,我差點沒配合上。”

  蘇燦順了順自己的長發,丟給了師爺一個“啰嗦”,趨步自己的老爹。

  蘇達奉若珍寶地捧著長卷,堆滿了笑:“阿燦,先把它裱起來好了。”

  蘇燦若有所悟,接過長卷往師爺那邊一懟:“當然啦,師爺,拿去看看能裱多大就裱多大。”

  蘇達卻覺得意思沒到位,他喊住了師爺:“這樣不夠哇,你先背著它插著紅花到大街上游行一下。”

  師爺是徹底不會了,長長地“啊”了一聲,蘇燦則一推他的肩膀,“走你!”

  接過長卷,師爺有話說不出口,巡游?怕自己會被爛菜頭砸死,不過這手字還真值得裱起來,他甩甩頭,徑直出去了。

  蘇達一邊扶著蘇燦肩膀把他拉到了煙床上,一邊招呼著:“阿燦,過來,坐坐坐!”

  蘇燦到了煙床上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下子攤了上去,還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這邊蘇達開始進入了自說自話的領域:“你這么爭氣,我也很欣慰的!”

  說著還捋了捋兩下袖子,從衣服里掏出了一沓東西:“爹我呢是出了名的敗家子,家里的祖產呢也敗得差不多了,說難聽一點,以后我兩腿一伸,你就得靠你自己了。”

  蘇燦則從煙床的小幾上捏了個零嘴丟進口里,一邊嚼著一邊伸出了手,還口齒不清:“向來我都是靠自己的。”

  蘇達本想將那沓東西分一分,看到蘇燦大手一張,干脆就將它們拍到了蘇燦手上,還不忘吩咐:“都是十萬兩一張的,省著點花啊!”

  錢得了,怕甚事?蘇燦將銀票塞進了腰袋,又坐起身來:“鹵蛋,把我的西洋帽拿過來。”

  一人傭人將帽子遞給了蘇燦,下面還有一張有兩尺長一尺寬的紅貼。

  “你上哪去啊?”

  蘇達也是例牌地問了問,其實已經拿起了煙槍準備又吞云吐霧了,可蘇燦卻將紅貼遞了過來:“今天我做大壽,”

  蘇達一看,愣住了:“你貴庚啊?”

  蘇燦則輕松寫意:“二十有五啦,早點到。”

  他顧自向外走了,本以為蘇達會沉入煙境的,沒想到蘇達多嘴了一句:“喂,你要做大壽也不把頭發梳好,整天像個小乞丐似的。”

  走到大門口,蘇燦聽到這句回過頭來:“要飯的能那么有錢,我早就干了。”

  然后他就桀桀桀桀地大笑,又哈哈不停,徑自出了門,正是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蘇燦一走,蘇達又精神了,拿著那張大紅貼子展開,不停地觀瞧,一邊看一邊呵呵樂:“這龜兒子還真有一套啊。”

  然后他就開始招呼旁邊的小妾:“來,來,過來,過來。”

  蘇達的幾個小妾連忙應聲:“老爺,什么事呀?”

  “你們看啊,他做壽用金子打的貼子,還真拉風啊,下次老爺我做大壽,一定要比他還要拉風。”

  師爺讓人拿著長卷去裝裱,又回來了,看到蘇達將貼子蓋在胸前亮騷的樣不禁一陣嘆氣。

  然后又想到一老一小兩個東主的不省心,更是無奈,但他想起剛剛少爺寫的那手字又有些莫名。

  這一家子,還真是說不清,人品倒也不算太糟糕,就是身上的八旗大爺的習氣讓人無語。

  蘇燦來到怡紅院時,里面正熱鬧著呢,一場大戲剛剛演到了高潮迭起的份上。

  兩個老爺模樣裝扮的人正在大廳里小酌,鑼鼓聲聲,急急催人,一個戴著員外帽的中年人不由得撫掌叫好。

  旁邊那個立即接住了興頭:“王老爺,您覺得廣東大戲怎么樣?”

  那位王老爺一邊和著鑼鼓點搖頭晃腦,一邊品評:“地方戲曲,當然不及京劇,不過也別有一番風味。”

  怪不得他們不去包廂呢,原來這臺大戲就是他們點的,應該是旁邊那位為了襯合那位王老爺的喜好而準備的。

  可蘇燦一進來就搶了他們的風頭,怡紅院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伙計都擠到蘇燦那邊了。

  蘇燦有那么高的人氣?不,他有比人氣更高的銀子。

  他搖著折扇迎著人們的恭維走進來,一路就是一個詞,不停地念著:“打賞”。

  這句“打賞”就像是一塊塊的敲門磚開路鑼,把這些人全砸暈了,一個個明顯差不多有蘇達年紀的人也同樣向他拱手致意,嘴里吐出來的可是“祝蘇老生辰快樂”。

  終于還是有了變數,一個老乞丐攔住了蘇燦的去路。

  老乞丐渾身臟得不像樣,也跟蘇燦一樣的披頭散發款式,不同的是衣服破舊,臉上全是污垢,手里還拿著根棍子。

  他還真開口乞討了:“我家破人亡,貧病老弱,無親無故,妻離子散,沒法子啦,大爺賞個救命錢吧!”

  怡紅院的司儀過來了,一走近就連忙捂起了鼻子,那味道,太沖了,他只能敗退。

  這時蘇燦的跟班鹵蛋從蘇燦背后躥了出來,指著老乞丐的鼻子就罵:“哎呀你個倒霉鬼臭要飯的,要飯要到這來了,我打…”

  鹵蛋往拳頭上呵了一口氣,剛舉起來還來沒得及揮出去,蘇燦的話就跟上了:“打賞!”

  鹵蛋瞬時從二哈變成了京巴,乖乖的彎腰受命:“是,少爺。”

  鹵蛋將一張錢票遞給了老乞丐,旁邊怡紅院的姑娘們都眼紅了:“有沒有搞錯啊,乞丐也打賞?”

  然后蘇燦就一敲鹵蛋的手,他手里那一沓就都掉進了老乞丐的手里。

  老乞丐也懵了,眼都大,這時司儀趁機揪住了老乞丐的后領將他往外推,蘇燦卻一把攔住了司儀:“慢著,乞丐也是人,人只要有錢都可以來。”

  然后蘇燦用手中的折扇點了點老乞丐的胸口:“你這個月在這里,吃飯、看戲、宵夜、過夜、叫姑娘我全包了!”

  老乞丐嘴里能裝下了鴨蛋了,吃驚地問道:“你包了?”

  蘇燦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對呀,不屌我?”

  老乞丐好像突然間乘云架霧了,連忙點頭:“屌,我屌。”

  然后,一群姑娘們就上前將老乞丐圍住了,誰讓人家現在是金主了呢。

  看著這一幕,恰紅院的主事龜婆終于露臉了,她張開手,嘴里喊著蘇老就撲了上來,好像恨不得將蘇燦生吞活剝了一般。

  蘇燦照樣來者不拒,跟龜婆抱了抱,嘴里倒也平淡:“龜婆,你好!”

  龜婆當然是不依了,扭捏著輕輕推了蘇燦一把:“你好壞呀,人家有名字的嘛,叫人家龜婆。”

  那樣子不像是生氣,倒像是撒嬌,只是一撒嬌那滿臉的粉就往下掉。

  蘇燦則笑嘻嘻地應和:“坦白一點不是很好嗎?”

  龜婆立即變了臉:“要坦白是嗎?”

  她將手里的扇子點在了蘇燦的頭上:“你那頂帽子像披麻戴孝似的,你老爸死啦?”

  她還用扇子拍了拍蘇燦的胸膛,那尖酸刻薄的樣,是個人都想賞她一拳。

  問題是蘇燦就吃這一套,他抬平了大腿猛的一拍:“對嘛,這樣說話才過癮啊!”

  然后他就樂哈哈地拉著龜婆的手往里闖。

  里面大廳那張桌子上此時正談到妙處,只見王老爺一臉的欣賞:“這一次趙先生幫本官掃平了長毛賊,皇上一定重重有賞。”

  趙先生聽了笑得眼都瞇了:“那就有勞王爺在皇上面前多說幾句好話!”

  原來這位還真是個王爺,還是領兵在外手握實權的王爺。

  這時小二又過來了,兩人便停下了勾頭搭耳。

  小二送來了熱毛巾,那位王爺從腰帶里掏出一塊碎銀當賞錢,不成想小二轉頭就走開了。

  蘇燦進來了,小二看到了長期飯票,當然先緊著那頭了。

  王爺被人待慢了,一臉的不高興,趙先生看向蘇燦的眼中也多了些東西。

  可蘇燦完全沒察覺,他自顧自地向樓上走,龜婆也在一旁小心伺候著:“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一定要玩個痛快,我們這有幾個新來的姑娘,包你滿意!”

  蘇燦一臉的淡然:“金魚還是木魚啊?”

  鹵蛋立馬就問上了:“少爺,什么是金魚木魚啊?”

  龜婆一臉的賤笑,回過頭用扇子遮住了臉,跟鹵蛋咬耳朵:“傻小子,金魚是只能看的,木魚是上手來端的。”

  鹵蛋無師自通了,其他的幾個跟班也跟著起哄:“那我也要木魚啊!”

  然后上到樓梯轉角,龜婆就扯起了嗓子:“你們幾個木魚快過來招呼客人吶!”

  一群鶯鶯燕燕瞬時就將蘇燦的跟班們圍住了。

  沒了這些礙眼的,龜婆又揍到了蘇燦身邊:“今天是您的大日子,想要什么樣的姑娘您盡管開口。”

  這可是筆大生意,可蘇燦還是那樣:“我隨便,反正都是女人嘛,也挑不出朵花來。”

  然后他一轉眼,就看到了從他身旁經過的一個紫衣女子,頭上同樣戴著紫色的紗巾,與蘇燦交目而錯。

  她有著蠶眉大眼,瓊鼻珠唇,面若桃花色彩卻很淡,特別是女子的大眼睛,里面像是一汪深潭,讓蘇燦沉入了其中不能自拔。

  這一眼,蘇燦感覺看了有千年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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