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我們晴港市周圍那么一大片海都消失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河床？我們誰都沒能感覺到？”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單膝跪在地上，加魯強行壓抑著內心的恐懼，渾身微微顫抖。
從戰前建立傳承了超過三百多年的避難所，早就不知道換了多少代管理者。
按照從起先自由邦沿襲下來的傳統，大多數避難所的管理者，基本都是公投而出。就比如現任海港避難所的管理者，此前只是一名技能嫻熟的捕魚工，后來不斷獲得了七成的投票后才勝出獲選。
但也有少許避難所在發展的過程中或是因為改革，或是因為意外，出現了不同的選舉規則。
現在的平灘避難所就是其中之一。
傳聞獵虎在登上管理者寶座之前，親手扭斷了上任管理者的脖子。
原因很簡單。
在他的指揮之下，平灘避難所面對日益囂張的變種人壓根沒法反抗，只能不斷收縮防線，徒增不必要的傷亡。
哪怕有無數諫言，他也不聞不問，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
一個夜晚，身為平灘防衛隊總隊長的獵虎終于受夠了憋屈，親自進了管理者的房間匯報戰果。
等到他再出來，上任管理者已經消失不見，就連尸體也沒剩下，只有一份沾著血跡的認罪書讓人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隨后三個月時間，獵虎用雷霆手段讓附近變種人付出了代價，并親自和變種人的首領決斗，獲得正面勝利。
在史無前例的十成支持度下，他坐上了平灘避難所的管理者寶座。
獵虎成為過去，平灘代表新生。
但母庸置疑，在所有避難所的管理者，他是最兇惡的那一個，也是最喜歡動用暴力手段的一個。
“尊敬的平灘避難所管理者大人，此事千真萬確，海港大人愿以自己的名譽作擔保，并已經派人同步這個消息給所有的避難所，絕對不敢對您有所欺瞞。”
“哦？晴港大人也知道嗎？”
“是的，按照時間，前往晴港避難所的隊伍也應該到了。”
加魯的頭低的更卑微了。
海港避難所想要販賣的消息，當然不是海灣消失，也不是這場大霧形成的原因。
他在等，等獵虎自己問出來。
果然。
“沒有海港，你們海港避難所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得解散了吧？”
聽到這句意料之中的問詢，加魯低垂的臉龐終于露出點點喜色，眼中也浮起一抹輕視。
果然，靠著武力上位的管理者就是蠢，只知道打打殺殺。
他現在的反應，完全在避難所那群“老學究”的意料之中。
換句話說，在來之前海港避難所就準備好了預桉。
此時，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平灘大人，晴港市周邊大海消失的情報我們可以無償貢獻出來，但接下來的情報，恐怕得...”
“說吧，什么價格。”
“一百斤硝化棉，十套保溫服...還有一套外骨骼！”
加魯說完，第一次抬起了頭，看向坐在前方寬大座位上的男人。
裸露在外的赤紅色皮膚，和那些綠皮變種人一樣格格不入。
寬大國字臉的臉型本該是正氣凜然，此時卻因為道道紅色紋路充滿邪氣霸道。
他的體型超過了兩米，加上那恐怖的肌肉如同一座小山。
只看了一眼，加魯便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幾分。
不過幸好，看這廝嘴角的微微笑意，他好像對自己的報價好似并不憤怒？
這可是比避難所那些老學究給出的最高參考價高了整整兩成。
要是真能成功，多出來的這套外骨骼...
“劉律。”
“屬下在。”
“這人我留下了，外面的那些人你應該知道怎么辦吧？”
獵虎平澹的臉上，嘴角處的笑意越發濃郁。
銀白色的金屬地面反射扭曲，彷若魔鬼正在猙獰大笑一般。
“什么，平灘大人...你...”
地上趴著的加魯反應過來，下意識的便往腰間摸去。
但可惜，他的武器早已經被沒收，還換上了對方的衣服。
那鮮綠色的保溫服此時就像是食人花一般，只輕輕地一束縛收縮，便像是繩子將他勒倒在地。
“唔..唔..獵...獵虎，你壞了...規矩，海港大人絕..絕不會。”
保溫服的領口往上襲來，將加魯的嘴徹底堵死。
獵虎不耐煩的揮了下手。
“去，一個都不要放過，外面的物資算到你們7層的任務份額里。”
“是。”
單膝跪地的劉律俯仰唯唯應了聲，臉色苦悶，卻不敢多說任何怨言。
抓了加魯，滅了外面的商隊，那等同得罪死了海港避難所。
這個月的物資任務可以靠著擄掠這批貨物完成。
但下個月呢？下下個月呢？
如果真的大海消失，基金會的商船是肯定不用指望了。
大霧之下，那些過往的行商也會大幅度的削減頻率。
這種情況下，避難所往后的日子...
想到這，劉律忽然有些懂了剛才獵虎為什么會沖動的抓人。
不是因為價格。
而是因為缺少物資后，晴港市內的這些勢力之間，絕對不會再保持如此平衡。
就和過去兩百多年，每一次因為天災缺少物資時一樣。
大面積的掠奪戰爭，一觸即發。
“主人，檢測到有三十二人正在通過井道前往地面，持有武器。”
“根據個體外在信息收集判斷，戰斗概率＞96.7。”
正在保持定向監視的零號微微振動，彈射出模擬出來的畫面在墻壁上。
狹長的井道中，像是糖葫蘆一般，最前方的人已經蹲在了井口處。
那些從外而來穿著黑甲的商隊，正坐在距離井口不遠處的地面上休息。
他們完全沒有發現井道下竟然有這么多人已經埋伏了過去。
當然，他們也未想到。
“滴滴...檢測到北21，北27，西165，西197已經有四名穿著外骨骼裝甲的人員包圍過來，目標分析中...”
“根據個體外在信息收集判斷，對方的目標為黑甲人，戰斗概率＞99.9。”
“嗯？要動手了？”
聽到如此高概率的匯報，蘇摩站起身，眼神微微閃爍。
剛才他可是親眼看到那黑甲人隊長，跟著巡邏的人員順著井口下去了。
但現在...是價格沒談攏，打算暴力掠奪了？
蘇摩心中思忖。
如果是黑吃黑，換做剛到廢土的時候，他或許還會驚訝一下。
可去過未來廢土一趟，見到過更加混亂的情形，現在這場面簡直太小兒科。
既然那黑甲人敢要出十倍價格，他或許就該想到萬一失敗后會是什么后果。
哪怕地鼠老一向都很守規矩。
“要是能知道他們下去到底交談了些什么就好了。”
蘇摩頗有些遺憾。
被這么多人圍住，還渾然不覺，黑甲人小隊的下場早就已經注定。
不過剛才收集的這些訊息倒是有用的很，至少知道了這晴港市大概的勢力分布，以及這西郊地堡的性格作風。
隨著那四臺從后方包圍過來的外骨骼裝甲忽然發作。
井道口三十多人一躍而出。
噼里啪啦。
不同于荒狼手中那些自己找材料拼起來的次品貨色，這些人手里的武器均是非常精良。
一時間火舌到處飛舞，在密集的火力網籠罩下。
前排六個黑甲人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便倒在了一灘灘血泊中。
后排的兩個人倒是想跑，但才走出幾步便迎頭撞上一臺外骨骼裝甲。
迷霧中，臉龐逐漸清晰起來，赫然是...劉律！
“劉...劉律，你們平灘...破壞規矩！”
“我們海港避難所雖然奈何不了你們，但晴港，晴港避難所一定不會饒了你們！”
握緊手里的槍支，黑甲人并沒有開槍。
面對強大的外骨骼，又陷入了對方的包圍中。
這種時候，他只能期待自己的恐嚇能有點微薄的作用。
但可惜...
“兄弟，原諒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劉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有的只是無盡的麻木：“是管理者大人的命令，想必你應該能理解。”
“獵虎？他...他怎么敢，難道他還以為現在還是十年前的晴港市嗎，他...”
黑甲人話音未落，一顆子彈從劉律手中握持的槍支射出，精準穿透他喉間最薄弱的地方，帶出一抹凄美的血花噴射。
“噓。”
“管理者大人可不喜歡聽到你這么說他。”
轉過頭，平靜的將目光看向最后一名黑甲人，劉律槍口微抬。
“給你一個機會，告訴我海港避難所外消失的那片海，到底出現了什么？”
“回答的好，或許我能給你一條活路。”
“你確定？”
劉律沒有說話，抬起手和旁邊包圍過來的手下打了個手勢。
其他人意會，特意將包圍圈讓開一個口子。
“好，看在我們交易了五年的份上，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諾。”
“但接下來的話，只能你一個聽。”
黑甲人咬咬牙，示意劉律低頭下來悄聲道：“海港之外，并不是大海消失，而是有新的土地出現，我們晴港市周邊已經徹底變了。”
“變了？”
“是的，大海消失，海床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的陸地。有樹木，有草地，有陌生的城市廢墟，還有...”
一顆子彈忽然從后方飛來，打在黑甲人的胸口處。
從肺部瞬間迸射出來的血液堵塞了喉管，只讓人想說的話全部堵死，只能不斷發出無意義的嗚嗚聲。
“為..為什..么”
瀕死瞬間的回光返照，黑甲人咳出一大口血，呢喃中全是不甘。
劉律抬頭往子彈飛射處看去，臉色不由陰沉下來。
那是一個拿著左輪手槍，穿著牛仔服裝的消瘦中年男人，正吊兒郎當的從遠處走來。
他吹著口哨，嘴里叼著一根雜草，手上不斷轉著左輪做出花式動作。
望到眾人看過來，他還特意拿起槍口微微吹出一口氣，臉上全是玩世不恭的微笑，似乎對自己的槍法很是滿意。
“汪千，汪層長，你這可是有些壞規矩了吧？”劉律臉色鐵青。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自從他繼承了B7副層長的職位后，已經和海港避難所這些人打了接近六年的交道，交情遠比避難所內其他層的人還要親近一些。
就算汪千是B9層的副層長，當著他的面殺人，那也是等同啪啪打臉。
不過...
“規矩？”汪千停下腳步，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我的劉層長啊，咱們平灘避難所可從來沒有過副層長審問敵人的先例吧？”
“你...”
“我這是救了你一命，看在你死去的老爹份上。”汪千轉動左輪插在腰間，眼神瞥了一眼井口方向。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劉律呼吸瞬間一窒。
負責B7層管理的層長金大發，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井口處。
要知道，他可是個半文職人員...
兩人平日里雖然有些不對付，但現在這架勢...
“很好，你應該是明白了，看來我沒有白跑一趟。”
汪千的臉上露出輕松笑容：“回去多看看過去三十年避難所的歷史，好好等待機會吧，亂起來后，才是我們這些干臟活累活的人出頭之日。”
說著，他頭也不回的便往另一處方向走去。
經過金大發時，還挑釁般的吹了吹口哨，低頭不知道說了什么。
“隊長，這些人...”
“扒了他們的衣服，找個地方埋了吧。”劉律心亂如麻，匆匆指揮一句。
他不是傻子，也翻看過不止一次避難所史書。
剛才汪千話里話外的意思可是聽得清楚。
過去的三十年。
平日里都是層長和副層長互相制衡，一個負責管理，一個負責武力。
沒有戰斗爆發的時候，負責管理的層長往往能壓副層長一頭。
但等到每次局勢真亂起來，為了籠絡他們這些有戰斗力的人，管理者往往會賞賜之前難以想象的獎勵。
或是物資，或是女人，或是地位。
金大發這廝，定然是不想看到自己頂替他的位置，成為B7的層長。
“草，都是一群傻逼。”
“沒了海港避難所這條線路，又想要把老子拉下水，等到完不成下個月的物資收集任務，你還當你嗎的層長啊。”
嘴上低聲暗罵一句，劉律快速調整心態，擠出一絲微笑。
一個屋檐下，該說說該做做。
沒有徹底撕破臉皮前，大家還是會保持以往的默契，當做一切沒有發生。
為了完成下個月的B7任務，讓那些該死的東西不會因為被拋出避難所，而發瘋去自爆式的舉報。
忍了。
這筆賬以后再慢慢算！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
就在幾百米外的一處高墻上，觀察了整個全程的蘇摩，嘴角卻是擠出一絲難以抑制的微笑。
“平灘...”
“發現了自己已經離開了藍星？”
“按照層數分隔管理的避難所？”
“內斗？”
“每個月都會有的物資任務？”
越來越多的信息串聯在一起，蘇摩已經大致能勾勒出一個事件線條。
之前他還在想如何尋找突破這地堡的突破口。
現在。
望著劉律穿著外骨骼，開始安撫受驚的鞭牛，收攏黑甲人留下的物資。
蘇摩轉過身，身影逐漸消失在迷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