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韶沒聽太明白,但她也不介意陪對方多呆一會兒。
兩人就這樣安靜的坐到了深夜。
其間,那個古怪的老人一直都在做著極為尋常的事情,挑水砍柴,生火做飯,除了力氣大點以外,似乎并沒有別的異樣。
直到忙完了手中的活計,他才緩緩走進了內屋。
床榻上躺著一個七十來歲的老婦人,滿鬢花白,瘦的皮包骨頭,眼看著便是大限將至的模樣。
老頭端著一盆熱水,沉默走過去,動作輕柔的將其扶起來,蹲在對方面前,開始仔細的替她清洗身子。
他擦拭的極為專注,不肯放過任何一處肌膚,仿佛面對的不是老婦人,而是一尊珍惜的寶物。
在老人擦洗的時候,老婦人就一言不發的靠在床欄上,渾濁的眼珠中滲出幾顆淚滴。
“今晚還按腿么?”
老人將熱水放到一旁,抬頭輕聲問了一句,沒等對方回答,他已經自顧自的把那雙粗糙的手掌放在了老婦人的小腿上。
他眼神專注,不帶絲毫感情,輕揉慢捏之下,仿佛手掌下并非活物。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他才將老婦人扶了回去,又替其蓋好被子,端著熱水離開了內屋。
屋頂上。
江云韶滿頭霧水的收回視線:“這可不像是強占民女的樣子。”
沈緣注視著老人的背影,揮手撤掉了遮掩法術:“進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兩人瞬間便進入了內屋。
江云韶緩步來到老婦人身前,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老人家快醒醒。”
“嗯?”
床榻上,老婦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等看清身前多出兩道身影,她剛想驚呼出聲,卻見那赤發姑娘豎起食指于唇瓣:“噓!我們是你兒子請來救你的。”
“是大壯?”老婦人捂住胸口,強行壓低了聲音,淚珠子嘩啦啦的流個不停。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人心里發酸。
她眼中終于多出一抹光亮:“救救我,救救我…”
見狀,江云韶頗有些不解:“我看那老頭對你挺好的,你怎么如此怕他?”
聽了這話,老婦人臉上多出一絲悲憤,痛心的閉上眼:“糊涂啊!你們都被騙了,他是妖怪,他要吃我啊!”
江云韶面色微滯,疑惑著看向沈緣:“我看不穿也就算了,怎么連你也被糊弄過去了。”
沈緣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你說他要吃你,為何又要替你沐浴捏腿?”
老婦人慘然一笑:“您這打扮一看就是讀書人,從未動手殺過牲畜吧,您可知道在吃肉之前,都需要洗凈按壓,這樣吃起來才不會澀口。”
“嘖,還是個講究妖怪。”江云韶無奈一笑,重新替老婦人掖好被子:“放心吧,我這就去除了他,你在這兒睡一覺就好了。”
她的笑容中明顯帶著幾分慍怒。
身為天庭斗部正神,江云韶還從未見過那么膽大的妖物,和自己擱一丈遠站著,還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連逃跑的意思都沒有。
還敢大言不慚的說什么,這里是他的家。
最丟人的是,自己還真被對方給唬住了!
沈緣沉思片刻,取出一枚玉簡,揮手凝了些法力在上面。
他走上前去,將玉簡塞入老婦人手中,淡淡道:“如果遇到危險,就捏一下玉簡。”
說完,沈緣帶著江云韶朝外面走去。
院落內空蕩,他徑直穿過去,輕輕推開門。
只聽吱嘎一聲。
眼神陰桀的老人像道陰魂似的立在門口,抬起頭,冷冷看著身前的兩道身影。
許久后,他臉皮顫抖,發出一道憤怒的嘶嚎:“這里是我的家,她也是我的,就算我是妖,你們也不能搶!”
江云韶深吸一口氣,用力揉了揉手腕,呢喃道:“灑家真是給你臉了,就剩一口氣的老人家,你這畜生也下得去手。”
她驟然揮掌,一道赤芒狠狠抽在了妖物身上。
猛然氣勁揮泄間,老頭被打飛二十丈遠,在地上翻滾好幾圈,撲騰好幾下才爬起來。
他恨恨盯著門口的兩道身影,咆哮道:“你們這群強盜!”
不知是不是錯覺,江云韶竟是從這句話里聽出了些許委屈的味道。
她卻是沒注意到,不知何時起,旁邊的沈緣唇角已經多了幾分笑意。
扔下這句話,老頭轉過身去,蹦蹦跳跳的,邊哭邊逃,那場面簡直讓人難以直視。
“我…我把他給打哭了?”
江云韶怔怔的看著手掌,突然沒好氣的笑了笑:“這算什么意思!”
她駕起紅光追去,沈緣同樣駕云跟上。
一路追趕,竟是鉆進了深山老林之中,在一處洞窟前堵住了那個蹲在角落里悲傷哭泣的老頭兒。
離開了凡人聚集之地,江云韶重新感應到了斗部神君掐算出來的氣息。
正是面前這個離譜的老頭兒。
“我都…不要了,你們還…還追我做什么?”
老頭嚎啕大哭,哭得都有些喘不過氣了,說話也是一頓一休的。
“追你自然是要拿住你,送到天上嘗嘗斬妖刀的滋味。”江云韶揮手甩出一條縛妖鏈。
老頭楞了楞,泛青的臉龐上突然涌現濃濃的委屈,他大吼道:“我沒有犯錯,是她騙了我,她反悔了!”
吼完,他捂住臉痛哭道:“老奶奶明明說過…只要我救了她…好好服侍她,給她養老送終,就會把屋子和身體送給我的,我已經服侍了她半年了,她現在卻反悔了。”
老頭用力揉著鼻子,悲憤道:“憑什么只抓我,不抓她?還有她兒子,當時明明想掐死她,官府為什么不抓他。”
他發泄般的把鼻涕朝江云韶甩去,鼓著腮幫子道:“你們都是壞人!”
聽著這些話,江云韶徹底楞在了原地:“可是你觸犯了天條…”
老頭愕然抬起頭,呆呆的問道:“什么是天條?”
“就是你爹娘跟著妖帝造反…”江云韶的聲音越來越小,這些事情好像和對方沒什么關系。
她糾結的看著手中的縛妖鏈:“其實也挺好看的,你要不要戴上試試?”
老頭狐疑的看了看縛妖鏈,用力的甩甩腦袋:“我不!”
“我不可能放你走的…”江云韶扯扯嘴角,煩躁的轉過身去,她是天庭正神,必須得照天條辦事。
就在這時,沈緣卻是朝著老頭使了個眼色,隨意的瞥了眼這位赤發正神的背心。
老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他緩緩伸出手,掏出了一柄嬌小版的白骨劍。
幾乎在同一時間,沈緣屈指一彈。
犀神角化作流光洞穿了老頭的眉心。
他雙目圓瞪,轟然朝身后倒去,耳畔回蕩著一道淡漠的嗓音。
“襲擊天庭正神,其罪當誅。”
視線中的最后一幕,則是青年輕輕招手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