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目睽睽下。
趙少爺皺著眉頭將碎錢抓過來,待他仔細點清楚后,臉上怒意不減反增。
他拖著醉醺醺的身子,一把將那喚作杏兒的姑娘攘倒在地:“你干什么吃的,就這么點兒銀子,打發叫花子呢!”
杏兒怯怯的往后縮了縮,笨拙的辯解道:“今日沒找到活計…所以少了點…”
趙少爺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還是你覺得本少爺寫的詩,就只值這點銀子?”
“不是這樣的。”杏兒似乎是擔心對方誤會,連連擺手否認。
見狀,其余人頓時面露鄙夷。
就那幾首打油詩,能換錢都該燒高香了,還真以為是什么好東西呢。
沈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饒有興趣的盯著兩人。
他并沒有出手摻和的意思,只是單純覺得好奇,以這位杏兒的身份,怎么會被一個凡人欺負成這樣,而且還是因為一點銀子。
很明顯,其余扮作灰袍僧人的天兵也是沒有多管的意思。
小姑娘看上去固然可憐,但她卻擁有揮手置凡人于死地的能力,連她自己都不愿意出手,旁人又何必多管閑事。
通常來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緣看著那小姑娘,將手掌緩緩搭在了桌旁的古樸書卷上。
他從不相信有強者會被弱者欺壓,這完全不符合道理。
至于其中事實,隨便查一查就知道了。
想著,沈緣眼眸中泛起白光。
斬殺數千頭妖物,其中重復者不知凡幾,他早就升級了許多雕像,這望氣術也是突破過一次后的獎勵,雖說比不上二郎神之流,但也比普通修士要強上許多。
他首先看向那位趙少爺,對方頭頂淡淡的氣息朝著縣城的某一處延伸而去。
那是凡塵煙火氣,連接著對方用膳的灶臺,有灶王爺看護,若是對方身死,城隍就會根據這氣息將其劃歸為自己管轄下的鬼魂。
常年漂泊的旅人,少了這道氣息,死后就只能算作孤魂野鬼。
找到了趙姓少爺的家門,沈緣繼續望過去,其中泛紅的那道線被稱作姻緣線,然而那道線卻留在家里,并不在杏兒的身上。
“還是個有婦之夫。”
沈緣收回視線,伸手將法力化作一只金蝶。
蝴蝶撲扇著翅膀從窗口飛走,順著煙火氣一直飛到了那戶人家的門口。
門口有只黃狗,在金蝶的刻意戲弄下,它猛的竄進了院子,張口叼走了一塊臘肉,然后頭也不回朝著外面奔去。
正在院子里打水的婦人楞了楞,丟下水桶,伸手抄起一把砍骨刀就追了出來:“畜生哪里跑!”
兩者一追一逃,竟是來到了杏春樓的外面。
此刻,趙少爺還在吵鬧,將旁桌上的酒食劈頭蓋臉的朝著姑娘砸去:“好好好,既然你要讓本少爺丟人現眼,以后也不用再來找我了,滾!”
杏兒爬過去,伸手攥住他的腿,死也不肯松開:“杏兒知錯了,趙郎繞我一次…”
這下,就連蔣安康都有些看不過眼,站起來道:“行了行了,不就是點兒銀子,佛爺替你給了!”
沒成想這句話反而讓姓趙的怒意再漲:“臭禿驢,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來管本少爺的閑事!”
“嘿!”
蔣安康面色驟變,下意識朝腰間按去,他早就看對方不順眼了,再加上套了一層禿頭皮囊,借著酒意就想給這凡人一點教訓。
然而還沒等他動手,外面卻是倏然沖進來一道彪悍的身影:“讓老娘看看,你這個畜生到底是哪門子的少爺!”
壯碩婦人不哭也不鬧,抬腳又踹翻了張桌子,伸手攥住趙少爺的衣領,手中的砍骨刀直直的朝著他脖頸貼了上去:“你騙老娘在外面溫書,結果就溫到別的小娘們肚皮上去了?”
“趙存新,你今天要是說不出來個道理,休怪老娘一刀劈了你的腦袋!”
這婦人彪悍的模樣明顯鎮住了在場眾人,就連蔣安康也是咽了兩口唾沫,訕笑著坐了回去。
沈緣心中有些驚訝,在西漢這種男尊女卑的朝代,居然能見到如此奇女子。
他忍著笑意,默默吞了一口酒。
趙存新明顯是心里發憷,被婦人推攘到墻上,宛如一個小雞仔似的渾身打顫,再沒有剛才囂張的氣勢:“娘子聽我解釋…”
“嗯,我聽著呢。”婦人冷笑一聲,把斬骨刀又推近一分:“你好好解釋一下,拿著我每日賺的辛苦錢來窯子里裝闊氣,莫非是這里有趙少爺所求的錦繡文章?”
聞言,趙存新頓時蔫兒了下去。
“說不出來?”婦人點點頭:“那就挨刀吧,放心,老娘不跑,等殺了你就去衙門償命。”
這明顯是嚇唬人的氣話,卻真的有人當真了。
杏兒輕輕扯了扯婦人的衣角:“不要…不要這樣對趙郎。”
聽到這句話,趙存新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趕忙喊叫道:“就是她,她莫名其妙拿著銀子送我,還想要誘惑于我,趙某這才犯下大錯!”
聞言,婦人緩緩轉身,平靜的盯著杏兒。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仰慕趙郎的詩才。”杏兒小臉慘白,完全沒想到趙存新會這樣說自己,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起來:“而且趙郎從沒告訴過我,他是娶了妻的。”
婦人冷笑一聲,將手中的砍骨刀隨意丟在地上,回頭看向趙存新,眼中是徹底絕望后的漠然:“賤坯,老娘都比你有資格讀圣賢書。”
她伸手用力揉了揉杏兒的腦袋,沒好氣的罵道:“蠢丫頭。”
扔下這句話,婦人徑直邁步離開了杏春樓。
“娘子,我知錯了,咱們回家慢慢說!”
趙存新看看眾人,又看看前方,趕忙撒開腿追了出去,若是沒了對方賺銀子,光靠他自己可能會被直接餓死在大街上。
回應他的是婦人又猛又急的一巴掌,以及一口粘稠的唾沫:“呸,滾!那是老娘的家,跟你有個屁的關系。”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杏兒這才反應過來,跌跌撞撞的追到門口,突然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
沈緣攤開手,掌中是趙存新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
他早就用神通將對方扒的只剩下一件衣裳,若是離了那婦人,這位趙少爺恐怕活不過幾日時間。
想了想,他又掏出幾枚金銀,和那些玉佩掛件之類的小玩意兒一起裝入布袋中。
望氣術再次施展,杏兒頭頂氣息一覽無余,連接著縣城內的某個地方,足足有四五道之多。
將那地方記在心里,沈緣悄然離開杏春樓,臨走前順手將布袋扔在了杏兒的面前。
一碼歸一碼,至少這件事對方是受了欺騙的那邊。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搞明白,這頭天生地長的精怪,為何會做出如此行徑。
反正閑著無事,沈緣也不介意把這群藏在縣城中的異類全部找出來,看看它們在耍什么花樣。
“…”
杏兒抽搭著止住哭泣,看著面前的布袋,有些錯愕的抬頭看去。
視線中只剩下一道隱約的高大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