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兒…操兒、偽兒、謙兒…我的兒,我的兒啊!”
武三思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那血紅的雙眼,在黑暗中宛若垂死掙扎的兇獸一般。
又如燃盡的火燭,沒有一絲溫熱,麻木而絕望。
張易之表情是極度的冷,冷得像冰原的一塊巖石。
他沒有任何顧忌和憐憫,平心靜氣道:
“我想做個有感情的人,可你們都逼我別仁慈,”
“殿下,特別是你,喚醒了我心中潛伏許久的殘暴力量。”
“張巨蟒!!!”
武三思不停咳嗽,口中嘔出大片鮮血,發出驚心動魄的狂叫。
“臣在。”張易之輕輕頷首:
“殿下有何指示?”
說完抓著武三思的頭發,往地上咣咣撞了幾下,撞得他額角鮮血直流。
張易之以冷靜到可怕的腔調繼續說道:
“做錯事必須付出代價,剛剛的代價明顯不夠,可臣又不希望殿下死,真讓臣傷腦筋。”
“…”武三思嗬嗬怪叫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
張易之側目望著一地尸體,饒有興致的說:
“殿下,賭博嘛,有輸有贏,你這回很不走運,輸個底朝天。”
“按照賭場規矩,還不起賭債就該剁手了,可我比較寬厚,就要你三根手指吧。”
話音剛落,綠袍遞過來一柄繡春刀。
“摁住!”
武三思像是喪失魂魄的木偶,任憑綠袍按住手臂,渾渾噩噩不掙扎也不反抗。
張易之緊攥刀柄,表情太平靜,太冷漠。
似乎他刀下只是個普通人,而不是一個可以影響天下大勢的帝國儲君。
他將鋒利的刀刃擱在武三思手背,緩緩上移,淡聲道:
“說出來不怕殿下笑話,我還擅長看手相呢。”
“拇指表示意志強弱和判定力。”
“今晚這場災難,足以看出你判斷水平著實低下,所以拇指就不必留了。”
冰冷的觸覺襲來,武三思終于動了,他伸長脖子瘋狂的掙扎。
咔嚓——
長刀劈下!
伴著骨頭斷裂的聲音,鮮血飚濺,血淋淋的拇指滾落到幾尺外。
“啊!”
武三思喉嚨幾乎扯破,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響徹猩紅的夜色之中。
張易之置若罔聞,繼續說道:
“小指在手相中意味著手腕權謀,而你謀略平庸,小指就不必留了。”
“噗——”
小指頭像不聽話的孩童想要離開母親的懷抱,蹦蹦跳跳的脫離手掌,還調皮的彎了幾下。
武三思臉龐劇烈猙獰,刺痛深入五臟六腑,讓他幾近昏厥。
“無名指代表才華,殿下跟才華兩個字不相往來,既然如此,留著它有何用?”
張易之表情無悲無喜,機械般重復揮刀的動作。
三根手指在地上詭異的呈品狀分布,仿佛散發強烈而恐怖的氣息。
周遭死寂。
武三思似乎失去痛覺,只是顫抖著嘴唇,張著嘴啊啊兩聲,又無力說什么話。
繡春刀漸漸從血肉模糊的手掌松開,就像是附在樹枝上致命的毒藤漸漸無力。
張易之把刀橫過來,用大拇指把刀刃上的血跡抹掉,讓它重新變得寒光閃閃。
他從瘋魔的情緒退出來,眼神恢復了清明。
沉吟半晌,眉頭緊皺,絲毫不見得意。
“特意給你留下最重要的兩根手指,相學中,食指代表權力,中指象征命運。”
“殿下,能否登頂權力之巔,全看你造化了,命運還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不!”
一聲凄厲的狂叫。
裴旻等人驚愕,紛紛將目光轉向第五重樓。
第五重樓面色漲紅,青筋暴起,陷入狂躁發瘋的狀態。
他死死盯著地面三根血肉翻卷的手指,仿佛有一群螞蟻在啃噬內臟,渾身發癢,連耳膜都在嗡嗡作響。
“為什么是三,本尊要四!!!”
他再次怒吼。
眾綠袍滿臉不可思議。
這簡直就是個神經病!
“本尊要雙數,萬物都要均衡,本尊要雙數對稱啊!”
第五重樓看著張易之,目光中帶著懇求。
張易之也有些意外,沒想到一個人強迫癥到了這種地步。
他沒有拒絕這個對于帝國儲君而言,特別殘忍的要求。
輕輕頷首道:
“殿下權欲旺盛,誓要登頂帝國之巔,所以食指一定要給他留。”
“就剁掉中指吧,未來不被命運眷顧,看看殿下會走向何方。”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急掠而來。
劍芒驟閃!
無名指齊根斬落,傷口處的血肉很是光滑平整,仿佛剛剛制作一件藝術品。
第五重樓收劍,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濁氣,僵硬的身體放松下來,了結了一樁心愿。
劇烈的痛楚折磨傳遞到腦中每根神經,武三思慢慢喪失意識。
他眼前的視線已開始模糊,但依然能看見那個魔鬼再次蹲下身子。
“殿下,你知道這世界最美的東西是什么嗎?”
魔鬼的聲音聽起來比繡春刀還鋒利森冷:
“是極致,是純粹,是最徹底的執念。”
“臣很期待看到一個浴血重生的帝國儲君,殿下,從今天起,請開始你的表演。”
聲音漸漸消失在血霧中。
魔鬼彎腰提起燈籠,回頭看了眼躺在血泊中的自己,負手離去。
“張巨蟒,你別走,孤要殺了你!”
武三思想咆哮卻發不出聲音,一股瘋癲的執念盤踞在腦海中,像一條吐著芯子的毒蛇!
孤若還活著,一定要報復天下!
所有人都得死!
全部陪葬!
他右手食指動了動又垂下,而后徹底昏厥過去。
迎仙殿。
武則天披著外袍站上窗柩前。
她很不安。
從昨夜酉時起,仿佛有一片陰云籠罩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的感覺,一直維持到現在。
成功了么?
震天動地的爆炸聲響徹滿城,張府毫無疑問成了硝煙彌漫的廢墟。
凌駕于皇權之上的龍骨,也絕對被摧毀了。
她不需要再鉗制輿論,龍骨沒了,天下人就會慢慢遺忘。
這世上,沒有龍。
唯獨皇帝說有龍,才能有龍!
可以說,她的政治目的達成一小半,但最最重要的是——
張巨蟒死了沒有?
宮娥們悄無聲息地端著金盆前來侍候陛下漱洗,盆中的溫水冒著熱氣。
武則天轉身,盯著盆中的熱霧發怔。
她沉默半晌,下了命令:
“傳朕旨意,讓豹騎軍前往中山王府查探情況,聽從儲君號令。”
“遵旨。”內侍領命而去。
武則天沉著臉:
“拿開,換冰水。”
宮娥去冰窖取了幾塊冰放在金盆中。
武則天接過毛巾敷在臉上,皮膚上冰冷的寒意讓她很快鎮靜下來。
完美的計劃,不會出任何漏洞。
不會的。
武則天踱步到御案前,拿起一卷《華嚴經》讀了幾行,可依然心浮氣躁。
原本她最喜歡的那些幽微精深的文字,此時根本一個字都讀不進去。
武則天索性拿起佛珠,慢慢用指尖撫摸一顆顆珠子。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會讓她覺得整個事態完全脫離掌控。
仿佛脫韁的野馬,竟然朝反方向奔襲而去。
殿角的銅漏又敲過一刻,還是沒有消息傳回來。
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像陰影中彈起的毒蛇,狠狠地咬住了武則天的心臟。
“你親自去一趟,朕要立刻得知情況。”
武則天看向殿門前的通傳內侍。
幾個宮娥垂手低頭,她們都能聽出陛下聲音中的虛弱干癟。
內侍不敢耽擱,快步走出大殿。
僅僅才過一刻鐘,內侍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氣氛緊繃,宮娥噤若寒蟬。
久在宮闈中,早就練就了一雙察言觀色的火眼金睛。
通過洪公公慘白的面色,還有止不住顫栗的雙腿。
她們很輕易就能知道,一定是陛下害怕聽到的噩耗。
武則天臉上陰晴不定,冷冷的掃過去一眼。
無形的殺氣,隔著數丈之遙,落在洪內侍的身上。
“說!”
洪內侍雙膝麻木,竭力遏制恐懼才不至于當場癱倒。
地獄般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他蠕動著嘴唇,聲音極度顫抖:
“陛下,南衙禁軍全死了,太子生死未知,太子妃死了,太子諸子也死了。”
短短的一句話,耗盡了他全部的勇氣。
猶如九天驚雷轟炸在迎仙殿!
武則天被這天塌了的消息震得半天緩不過神來,腦中空白,面無人色,尾椎骨都被震酥了,差點兒從軟榻上滑下去。
殿內宮娥心臟剎那間停止跳動,幾乎嚇到窒息。
“騙朕!”
武則天咆哮了一聲,殺意彌漫整座大殿。
洪內侍跪倒在地,低聲哽咽,“陛下,奴才親…親…親眼目睹。”
這句話宛若利刃,徹底擊潰了武則天的僥幸。
絕望和海量的疑問涌入武則天的大腦,讓她頭昏目眩,幾乎站立不住。
她緩緩蹲下身子,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害怕。
這種體會,就像又回到了她小時候被兩個兄長逐出家門,流落街頭之時。
那早已隱沒在記憶里的恐懼,又浮出水面,令武則天戰栗不已。
她臉色呈現一種詭異的煞紅,憤怒悲痛的雙眼死死盯著洪內侍。
沉默很久,她嘶啞的嗓音帶著小心翼翼:
“令月呢?”
洪內侍額頭磕在地板上,哭腔尖利:
“陛下,殿下好像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