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潮濕的柴房。
楊玄琰下頜顫抖,眼神驚恐。
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自己對張巨蟒而言,能有什么利用價值?
張易之盯著他,語氣平淡:
“你幫我,我饒過你,很公平的交易。”
“我…我愿意。”楊玄琰來不及思索,聲音稍顯急促。
如今頭頂懸著死神鐮刀,為了保命,吃屎都得咬牙答應啊。
張易之輕輕頷首,仔細審視眼前卑微的螻蟻。
有著還算不錯的皮囊,五官俊朗,關鍵是身量。
針不戳,適合做替身演員。
“讓你做一次威風赫赫的主帥。”張易之淡笑道。
楊玄琰目露駭然,驚疑不定:
“何意?在下聽不懂。”
“聽好了。”張易之從鼻子里發出短促一笑:
“穿上象征至高軍權的金色鎧甲,戴著金色頭盔,你就是天下最靚的仔。”
楊玄琰臉色驟變。
就算再蠢的人,也能察覺到這是個明晃晃的圈套。
沒有權力傍身,穿上金色鎧甲也是任人宰割的小丑。
咯吱——
裴旻推開柴扉,端來食盒。
“好好考慮一下吧。”
張易之接過食盒,就近夾了一筷青菜放在碗里,狼吞虎咽吃著。
運動過度,真耗體力啊。
楊玄琰咽了咽口水,忍著饑餓,艱難開口:
“王爺,應該沒什么危險吧?”
張易之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繼續干飯。
柴房陷入冗長的寂靜。
楊玄琰見狀愈發不安,恨不得此獠被飯菜噎死。
半刻鐘后。
張易之拿手帕擦拭嘴角,輕描淡寫的說:
“你能做我的替身,你該感到榮幸,但凡有一絲遲疑就是對我的大不敬。”
“好好扮演你的角色,否則下場你很清楚。”
聞言,楊玄琰肌肉抽搐著,他死死地盯著一臉微笑的張巨蟒,更是體會到,這個人陰險的可怕。
說什么替身,不就是送死鬼么?
張易之與他對視,眸光沉寂無波:
“待會有人帶你出城,到了軍營,我副將會教你怎么行動。”
“丑話說在前頭,要是不好好配合,你楊家滿門危在旦夕。”
剎那,如一盆冰涼的水從天靈蓋澆灌而下,楊玄琰脊尾骨發出劇烈顫抖。
拿別人全家做要挾,此獠內心為何如此陰暗和扭曲。
他目光怨毒無比,咆哮道:
“張巨蟒,你搶走我的女人,還要欺凌羞辱我,你簡直喪盡天良!”
見對方無動于衷的神情,他恨若癲狂:
“有本事殺了我,我死也不讓你如愿!”
張易之神情平靜,驟然伸手扼住楊玄琰脖頸,冷漠道:
“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你們弘農楊氏跟我有死仇,殺了你也算大丈夫快意恩仇了。”
說著用力掐緊,楊玄琰滿臉漲紅,眼睛快瞪出來了,雙手死命掙扎。
“能在史書上留名的,沒幾個是純粹的好人,身為上位者,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就是本能。”
“我麾下八萬將卒,無人敢觸碰主帥鎧甲,更別說穿戴,如今給你這么一個機會,你竟然不珍惜?”
張易之眼神無波無瀾,再加重了手勁。
直到楊玄琰快要窒息,目光皆是哀求之色,他才緩緩松開。
“咳…咳…咳咳咳咳,答應,答應。”
楊玄琰大口呼吸,聲音哽咽。
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眼前這位森冷的獠牙。
如果不答應,自己恐怕成了一具尸體,被活活掐死。
張易之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識時務者為俊杰,事成之后,我也不會虧待你。”
“若你僥幸逃得一命,也算為朝廷建功,我讓陛下破格給你一個進士名額。”
楊玄琰閉著眼睛,臉色蒼白。
這個詞匯讓他心生恐懼。
此獠不加掩飾的告訴他,就是做倒霉的替死鬼。
可拒絕現在就死,答應也許還有一線渺茫的生機。
根本就不是選擇。
“真能有進士?”他喉嚨滾動,緊緊看著張易之。
張易之嗯了一聲,風輕云淡道:
“你也知道進士有多難,去年才三十幾個,憑你的真才實學,那是毫無希望。”
“另一方面,這幾年,你楊府也算是間接庇佑了葳蕤,不讓她被外人覬覦,這也算一份恩情。”
楊玄琰將屈辱藏在心里,緩緩點頭。
張易之瞇了瞇眸子,眼中有危險的意味流露,審視著他:
“你應該不會鬧幺蛾子吧?”
“不敢。”楊玄琰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再給他十個膽,他也沒勇氣反抗。
依照此獠的脾性,絕對做得到屠滅楊府滿門的事。
“那就好。”
張易之轉頭看了一眼楊釗,“讓庚卯他們立刻帶走。”
說完負手離去,裴旻緊隨其后。
走在院落里,他皺眉道:
“公子,萬一這廝露餡了咋辦?”
張易之笑了笑:
“頭盔能遮住整個臉部,只要身高相同,那些螻蟻就不會起疑心。”
裴旻略琢磨,放心點頭。
“對了,你待會讓楊釗去找畢構。”
張易之丟下這句話,回了內苑。
翌日。
煙雨園林。
李義珣來回踱步,神色略帶憤怒。
他惡狠狠盯著堂下的瘦削男子:
“你們楊府怎么回事?本王要的美人呢?”
楊晉倉惶拱手:“回稟王爺,已經讓楊玄琰去帶人了。”
李義珣余怒未消,痛罵道:
“一整夜了,人怎么還沒帶到?”
“這…”楊晉啞口無言。
李義珣剜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迫不及待道:
“本王親自登門擄獲美人的身心。”
之前想做謙謙君子,靠著魅力慢慢吸引美人,讓美人發自內心崇拜仰慕他,所以導致拖了那么久。
如今張巨蟒都快兵臨益州了,再不及時行樂,恐怕沒命享受了。
不信這蜀中,還能有本王得不到的女人?
或許美人太過傲嬌,就想讓他高規格去迎接呢?
畢竟益州第一美人兒,有幾分個性實屬尋常。
李義珣篤定她是欲擒故縱!
念及于此,他腳步急促,喊上一隊親衛,浩浩蕩蕩而去。
一個時辰后,馬車停下,他掀開車簾望著裴府。
正當他打算走下馬車,身后響起急促奔騰的馬蹄聲,正是大都督府長史畢構等人。
畢構勒住馬韁,喘著粗氣問道:
“敢問王爺,此行為何?”
李義珣眉頭一皺,冷聲道:
“畢長史,難道本王的行蹤還需向你匯報不成?”
畢構下馬,走到車窗前,毫不忌諱的說:
“王爺,張巨蟒來勢洶洶,咱們正該齊心協力迎敵,王爺更要為將卒做表率。”
“將士們眾志成城,誓要斬殺張巨蟒,而王爺此刻卻惦記著美嬌娘,實在是不妥啊。”
聞言,李義珣面容籠罩著寒霜。
此人竟然敢用指責的口吻跟自己講話?
他冷哼道:“本王的私事,可不是你有資格插手的。”
畢構沉吟不語。
心中卻將這草包罵得狗血淋頭。
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裴府里面藏著哪尊大神?
你進去,出來就是一具尸體。
你這個草包自視清高,人家中山王把你當初可笑的螻蟻!
中山王的主要目標根本就不是你,而是武家私兵部曲,人家要攥住武家的把柄回神都修理武家。
你算個屁啊?!
老子加足馬力才追上你,把你從奈何橋上救回來!
“若再敢勸阻本王,本王軍法處置你!”
李義珣見他沉默,板著臉說道。
畢構佯裝惶恐,苦口婆心道:
“王爺啊,等打了勝仗,別說益州第一美人,全益州女人等著王爺挑選。”
“請以大局為重!”
你若死了,中山王的計劃不就泡湯了么?
李義珣聞言怒發沖冠,死死盯著他。
畢構表情僵硬,寸步不讓。
裴府繡樓。
聽到動靜,張易之輕輕推開窗戶,俯瞰著長街的一群人。
“葳蕤,有客登門哦。”
他語調輕緩,不疾不徐,絲毫沒有恐懼,氣定神閑,仿佛在看熱鬧。
裴葳蕤聞言停下手中的針線,以怪異的走姿踱步到窗前。
僅看一眼,她就把腦袋縮回去,聲調緊張道:
“張郎,李義珣來了。”
張易之神情有些嘲弄,淡淡道:
“這廢物要是不開眼,只能送他去見閻王了。”
聽到這話,裴葳蕤沒來由的一陣安穩,她抬眸凝視著愛郎。
那股自信和強勢實在是太有魅力了,讓她深深著迷。
看著街道爭吵的二人,張易之眼眸帶笑,不緊不慢道:
“真正的高級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姿態出現。”
裴葳蕤從背后抱住他,臉蛋貼著他肩膀,夢囈般輕語:
“張郎,你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模樣,真的很迷人。”
洞吸?
張易之眉頭微挑,轉頭打量著她。
玉頰如蓮花般姣姣清麗,嘴唇飽滿紅潤,嘴角精致如刻,宛如最誘人的櫻桃,引誘著男人去一親芳澤。
感受灼熱的目光,裴葳蕤臉瞬間紅了,連帶著耳根也紅了。
昨晚實在被他弄的有些恐懼了,昨晚的張郎,此時只要裴葳蕤想想,心中就生出畏懼之感,身子本能的有了一些懼怕的本能反應。
早晨醒來連路都走不了,就這三樓繡樓,還是張郎抱上來的。
張易之俯身,在她耳旁低聲說了一句。
裴葳蕤臉頰發燙,委屈巴巴道:
“你就知道欺負我。”
“欺負你一輩子。”張易之輕笑了一聲,將錦榻拖到窗邊。
裴葳蕤羞憤愈加,蹲在地上抱著膝蓋,美眸瞪著他。
“第二次不會太痛的。”
張易之褪去衣袍,不顧她的撲騰,將她抱起,修長雙腿擺成M形。
街道上。
畢構拔高語氣:“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主公此舉會讓將卒們寒心啊!”
馬車里的李義珣早就下來了,他深吸一口氣,竭力平復內心的憤怒。
要不是忌憚此人,他早就讓親衛將其剁成肉泥!
簡直可惡至極!
難道本王不去擄獲美人,這仗就能打贏?就能擊潰恐怖的張巨蟒?
這說辭實在是荒謬!
“好,今天這事本王記住了。”李義珣咬牙切齒,就準備拂袖離去。
受了一肚子氣,哪還有精力應付美人。
畢構略默,嘆息一聲:
“唉,非卑職刁難王爺,實在是卑職有絕佳謀略跟王爺商議,此計若成,便可以給張巨蟒擬定謚號了。”
什么?
李義珣驚愕。
這么狂?
擬定謚號,豈不是說張巨蟒必死?
“你怎么不早說?”他厲喝道。
畢構忙躬身賠笑,而后悄悄說:
“王爺,卑職這計謀天衣無縫,甚至連張巨蟒的心性都算計到了。”
李義珣眉頭緊皺,有些不確信:
“當真?”
“上車詳談。”畢構一臉自信。
兩人聯袂登上馬車,李義珣剛坐穩就急切問:
“畢長史,快說說。”
畢構撫須,呵呵笑道:
“王爺,很簡單,就是投降。”
李義珣眼眸驟冷,目光迸射出殺機,寒聲道:
“莫非在戲弄本王,投降竟然是絕佳計謀?”
畢構擺了擺手,神情鎮定自若:
“非也,假投降真刺殺,一擊必中!”
“哦?”李義珣身體前傾,顯然有了極大的興趣:
“本王靜待下文。”
畢構清了清嗓子,將計謀娓娓道來:
“王爺原本打算用百姓做肉盾,迫使張巨蟒不敢攻城。”
“卑職靈光一現,為何不能用百姓直接要挾張巨蟒呢?”
“咱們先抓幾千個百姓,再跟張巨蟒投降,前提是兩邊各帶五千人,在城外山澗處談判。”
李義珣眉頭越皺越深。
這計謀怎么聽著那么不靠譜?
“既然是投降,直接獻城就行,為何要談判?”他略顯疑惑。
畢構不假思索道:
“咱們先表達訴求,讓張巨蟒簽訂赦免文書,不追究咱們造反的罪名,咱們愿意跟他和平交接益州城。”
“若是他不答應,或者不接受談判,咱們就拿百姓泄憤,讓他至此往后背上滔天罵名!”
李義珣手指摩挲著大腿,啞聲道:
“先停一下,讓本王好好捋一捋。”
接著陷入沉思。
而后兩人議論了一個多時辰,李義珣眼睛越來越亮。
這計謀無異于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啊。
就算失敗,對自己也沒有什么損失。
“可武家部曲私兵只有三千多個啊。”他故意皺眉。
畢構聞弦知意,拍胸脯道:
“若論王爺部下的精銳,除了武家私兵,就是我大都督府的將士。”
“武家出三千,我大都督府出兩千!”
李義珣心下一喜,思考片刻,嚴肅道:
“立刻回去跟大家伙好好商議!”
說完吩咐馬夫掉頭。
繡樓上。
張易之目光俯瞰著街道,一陣劇烈沖擊,停了十幾秒,才緩緩收回授予裴葳蕤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