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
“嗷嗚——”
小狼崽跟小麥芽大眼瞪小眼,保持五步的安全距離。
小麥芽有點害怕,一雙小手緊緊拽住大鍋的衣袖,然后看著狼崽。
張易之斜睨了幼妹一眼,“上去抱它啊。”
“我怕嘛。”小麥芽鼓了鼓腮幫,委屈巴巴。
看起來可可愛愛,萬一超兇怎么辦呢。
“滾過來!”
張易之喝一聲。
小狼崽屁顛顛搖過來了,吐著舌頭舔張易之的腿袍。
張窈窕本能性往后退,人藏在張易之身后,小腦袋從大鍋胯下鉆出來,瞪圓眼睛盯著狼崽。
“去廚房把鹿肉和魚蟹拿過來。”張易之吩咐旁邊的丫鬟。
而后問道:“貓咪為什么會纏著你?”
“唔…笨喵能聽懂我說話呀,它是貪吃貓,我能給它吃的。”小麥芽小聲嘟嚕。
“狼崽也通人性,更貪吃,你連續喂養它幾天,就能馴服它了。”
說話間,幾個丫鬟提來一個大盆,盆里裝著魚蟹和切得薄嫩的鹿肉。
張易之:“喂它。”
“嗯嗯。”小麥芽啄了啄腦袋,自大鍋胯下鉆出來。
她從盆里摸出一塊鹿肉,放在白嫩嫩的掌心,小心翼翼伸到小狼崽面前。
果然,小狼崽瞬間被食物吸引,試探性的邁了邁蹄子。
小麥芽眨巴著清澈無邪的眸子,表情略有些緊張。
小狼崽試探了幾回合,見那蠢姑娘沒有攻擊性,便張口吞掉鹿肉。
“就是這樣,要堅持,跟喂貓一樣。”張易之叮囑完這一句,便負手離去。
小麥芽蹲在地上,樂此不彼。
客廳里。
陳長卿露出丑陋而又得意的笑容。
對面的裴旻想保持自己的冷峻形象,但是嘴角卻忍不住地胡亂上揚。
“呦,朝會剛結束,你們這是得了什么封賞?”張易之走進大廳,笑問二人。
陳長卿緩緩起身,故作矜持道:“一般般,也就…”
略頓,才一字一句地說:“開!國!縣!男!”
說完負手在后,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勛貴的氣息。
裴旻憨厚笑了笑:“公子,我也是開國男。”
“嘁!”
陳長卿頗為不屑,陰陽怪氣道:
“你這爵位水分太大,沒有子唯替你虛報軍功,你能封爵?”
“不像貧道,那是力挽狂瀾,一舉扭轉戰場局勢,爵位來得堂堂正正!”
“你…”被臭道士嗆了一下,裴旻黑黝的臉漲得通紅。
無法反駁。
臭道士作為專業炸藥手,雁門關戰役起了關鍵作用。
張易之坐下斟一壺茶,神情略有慵懶:
“區區一個九等爵末等,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陳長卿瞥了他一眼,甕聲甕氣道:
“某人棄爵位如履,這種懷瑾握瑜的精神貧道可學不來,也不想學!”
“不過呢,以后見到貧道,不說三跪九拜,作揖施禮總需要吧?”
“呵呵。”張易之直視著他,似笑非笑:“你確定?”
有了爵位就是底氣,陳長卿抬頭挺胸道:“某人偏要無視禮節,貧道也不會強求。”
“好。”張易之起身,“隨我來。”
府邸正堂。
內里燃著香燭,桌面上各色祭祀物品。
朝廷授爵官員神色嚴肅,臧氏和張昌宗立在一旁,外面的張家下人表情極其怪異。
禮部官員一手拿著授爵冊子,一手拿著寶印,朗聲道:
“北伐戰役,爾立下大功,特敕封你為中山伯!”
話音落下,正堂內鴉雀無聲。
一道道目光齊刷刷望著趴在椅子上的——
雪狼!
不錯,就是它!
它就是中山伯爺!
如此荒謬的冊封,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頭狼做伯爺?
中山狼…
太奇葩了!
陛下究竟怎么想的?
禮部官員從玉盤拿起專門給狼制作的伯爵禮服。
“賜服!”他嘴上大喊,雙腳卻生了根,不敢挪動半步,眼底也充滿警惕和懼意。
這是匹兇狼啊!
當時眼睜睜看它一口咬死袁恕己,哪敢靠近它。
小麥芽見狀,搖著小屁股搶過禮服。
她跟狼崽混得熟絡,母狼自然跟她親近。
“伸腿”小麥芽拖長聲調。
母狼抬起腿,青藏色繡著寶石的爵服穿進去,脖子上還掛著金魚袋。
“快叩謝皇恩!”張昌宗在一旁小聲提醒。
“噢。”小麥芽抓住母狼腦袋,往下摁了三下。
“禮成,恭祝中山伯!”禮官忍著強烈的不適,朝母狼作揖。
剩下的賜爵官員有樣學樣,給母狼見禮。
當張易之三人走到堂外,便見到這一幕。
陳長卿和裴旻徹底驚愕。
咱們累死累活才得了最低等的爵位,這頭蠢狼好吃懶做,竟然是伯爵?
這還有天理么?
完全刷新了他們的認知!
“這…這…”裴旻驚得話都說不上來。
張易之淡淡開口:“陛下要冊封,還不能推辭。”
也許武則天是為了彌補,或許是心中的惡趣味作祟?
張易之也不太清楚。
永遠別想搞懂女人的腦回路,更何況是武則天的精神世界…
賜爵流程結束,朝廷官員轉身就走,迎面碰上張易之,腳步更加迅疾。
臧氏朝外面瞅了眼,略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
“唉,咱家本來是郡王府,現在伯爵還賞給了一頭蠢狼!”
張易之裝作沒聽見,側頭望向陳長卿,戲謔道:
“依照禮法,縣男面見伯爵,必須三拜。”
“貧道…”陳長卿面有臊熱,吭吭哧哧道:
“大丈夫豈…豈有叩見牲畜之理?”
“嗯?”張易之臉色逐漸冷冽:“我一句話不會跟你說第二遍。”
感受到即將噴涌而出的怒火,陳長卿縮了縮脖子,屁顛顛沖進大堂,躬身施禮:
“縣男陳長卿叩見中山伯!”
母狼抖了抖狼頭,小麥芽聞弦知意,威聲道:“請起!”
“行了。”臧氏打斷戲鬧,揮手安排道:“敲鑼打鼓鳴鞭炮,街坊鄰居發喜錢。”
這蠢狼還歹也是家里頭一份子,該炫耀還是得炫耀一番。
誰讓敗家子不爭氣呢?
內侍上門傳召,張易之隨他前往皇宮。
一路無話,剛走到御書房,就見上官婉兒俏生生的立在殿廊下。
她穿著精致華美的羅裙,絲綢細帶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白皙飽滿的酥胸半掩,整個人看起來既端莊又嫵媚。
在背對上官婉兒時,張易之悄悄做了個手勢,相約黃昏后。
上官婉兒柳眉輕挑,神情含羞帶喜。
看著這道挺拔的背影,她又輕輕蹙眉。
張郎出征在外養精蓄銳,自己承受的了么?
走到外殿,張易之倒有些心癢癢,恨不得現在就提槍上馬一展雄風。
其實他想過,趁機跟武則天攤牌,將自己和婉兒的關系全盤托出。
如果強硬一點,張易之有九成把握,武則天會答應。
婉兒也有個名分,兩人不需要偷偷摸摸。
可張易之否決了這個念頭,他很尊重自己的女人。
關系攤牌,武則天秉承著謹慎防備,必將卸下婉兒職位權力。
婉兒真想做金絲雀么?一個喪失權力,在家彈琴作畫的小女子?
那絕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成熟理智的愛情,就必須懂得尊重對方的意愿。
“哼!”
不知不覺走進御書房,御座上傳來重重哼聲。
張易之回過神,施禮道:“見過陛下。”
“剛剛愣神在想什么?”武則天有些好奇。
張易之笑道:“陛下龍威愈盛,臣一時不知所措。”
“貧嘴!”武則天瞪了他一眼,指了指錦墩:“快坐吧。”
端坐錦榻,便聽武則天感慨道:
“子唯,漢武帝霍去病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我君臣協力完成壯舉,咱們必將名垂千史…”
張易之臉上沒有多余的情緒,靜靜的聽著。
接著又是長篇大論,一頓褒獎,絲毫不吝嗇溢美之詞。
略頓,武則天不動聲色地引導話題,“子唯,本來完美收尾,為啥要在河北道鬧一場?”
張易之暗笑,繞來繞去正題在這。
他淡淡開口:“陛下,世之勞苦者莫過于農,艱危者莫過于戰。”
“我麾下將卒全占了,要想讓他們賣死命,只能加大賞賜力度,唯有土地田畝。”
“誰讓河北道世族降寇,把柄落在我手上,那就沒辦法了。”
武則天瞇了瞇鳳眼,冷言:“你可真狠啊,朕望塵莫及。”
張易之權當這是夸贊,忽略了語氣中的譏諷,接話道:
“叛國必須付出代價,我這樣做也是立威,河北道吏治腐敗,法外敲詐行徑…”
“等等。”武則天截住話頭,略疑惑:“什么叫法外敲詐?”
張易之:“世家豪強想方設法私自給百姓攤派,巧取豪奪。”
“導致百姓頭稅輕,二稅重,集資攤派無底洞。”
武則天沉默了半晌,喟然道:“不止是河北,天下各州縣都是這樣。”
“所以需要改變。”張易之沉聲道。
武則天盯著他端詳幾息,起身在御書房來回踱步,不疾不徐的說:
“朕終于懂你的意圖,你這樣的方式太過極端,朕不贊同。”
在她的認知里,鄉紳豪強以及名門望族,是朝廷重要的組成部分。
如果與這些階層為敵,那么朝廷的政令根本難以實行。
她的策略就是打壓一批人,拉攏一批人。
狠狠打壓門閥世家,再拉攏寒門黎庶,達成一個勢力平衡,兩者能相互鉗制。
最終目標為了皇權能屹立不倒。
可子唯呢?
那已經超出打壓的范疇,直接讓傳承上千年的家族傾覆!
張易之平靜道:“陛下,如果天下百姓都能擁有安家立業的土地,皇權會非常穩固。”
“謬論!”武則天加重語氣道:
“你這種方式根本行不通,以史明鑒,世家豪強從來都是維持王朝統治的重要部分。”
“從來如此,便對么?”
武則天身子僵住,愣神良久。
從來如此,對不對?
她驀然轉頭,盯著張易之,鄭重道:
“收手吧子唯,天下都是世家豪強,滿目皆敵,你怎么斗?”
張易之迎上她的目光,沒有接話。
在政治術語里,不贊同,等于反對么?
不是。
不贊同,其實就是放任為之。
武則天很有自信,覺得她自己能控制住事態發展。
如果軌跡稍有偏離,她就會以雷霆手段打斷張易之的所作所為。
可如果事態朝好方向發展呢?那她不僅不會阻止,還會給予支持。
面對這一手帝王術,張易之神情沒有什么波瀾。
君臣二人互視良久,都沒有說話。
“不說這事了,陪朕用膳吧。”武則天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