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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驚天密謀

  深夜。

  宰相府,書房。

  燭火中,李昭德雙眸閃閃發亮,放射著詭異的光芒。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張巨蟒,你的好日子沒多久了!

  咚咚——

  敲門聲響起。

  “請進。”李昭德沉聲道。

  管家推開房門,身后跟著宰相張柬之和御史中丞桓彥范。

  兩人見禮后,找位置坐下。

  管家斟兩杯熱騰騰的茶水,而后掩門悄悄退出書房。

  李昭德笑了笑,聲音醇厚:“冒昧相邀,莫要見怪。”

  “李相,可是今早朝會之事?”桓彥范直切正題,聲音帶著惱怒。

  張柬之瞇了瞇眼,李昭德讓他避人耳目前來,如此謹慎的舉止,絕不止為了河北道世家被滅一案。

  他敏銳的察覺,對方一直在密謀什么,到了攤牌的時刻。

  “是,也不是。”

  李昭德換了一副閑聊的語氣,淡淡道:

  “兩位,你們覺得陛下會還政于李唐么?”

  兩人面面相覷,神色驚疑不定,竟然是這般敏感僭越的問題。

  桓彥范沉默半晌,倒沒有避諱,“一定會,早晚而已。”

  “何故?”李昭德面無表情。

  張柬之抿一口茶,側目望著桓彥范。

  桓彥范略琢磨,措辭道:

  “陛下崩殂以后,唯有廬陵王和相王繼位,她才能享受宗廟祭祀供奉。”

  頓了頓,他冷聲道:“自古子女祭祀母親,沒有侄兒祭祀姑母的道理,武家絕無可能繼位!”

  或許是打開了話匣子,桓彥范壓低聲音繼續說:

  “陛下就是過過皇帝癮,滿足心中的政治宏愿,到時候自然會找合適的契機立太子。”

  話音落下,張柬之緩緩點頭:

  “士則所言不錯,陛下還政于李唐,幾乎是必然的。”

  李昭德身子微傾,直視著他:

  “沒有意外,廬陵王和相王自然可以登上皇位,問題是,發生意外了呢?

  說完目光轉向桓彥范,肅聲道:

  “假如輪到你進政事堂,別說有七八成的把握,就是十拿九穩,只要還有一絲變數的可能,你都得拼了命的忙活運作,直到相位板上釘釘。”

  張柬之眉頭抬了抬,聞弦知意:“張巨蟒就是最大的變數。”

  “既定事實,豈是此獠能更改?”桓彥范臉色微冷。

  雖然此獠跟陛下的感情關系非常離奇,但畢竟不是親兒子。

  到皇帝這個位置上,盡管親情淡漠,可涉及到江山繼承,那必須是血溶于水的兒子孫子。

  “以前我也這么認為。”李昭德靠著背椅,抬頭望向窗外的月光,嘶啞的聲音,喃喃道:

  “可張巨蟒就是一頭深淵走出的惡魔,泯滅人性陰狠殘忍,他不知王法規矩是何物,眼中亦沒有絲毫敬畏。”

  “他打斷臨淄王的腿,那是陛下的皇孫;他一刀斬首河內王,那是陛下最信任的武家侄孫。”

  “你們說會不會有一種可能…”

  他的話戛然而止,神情變得激動起來,嘶聲道:

  “到時候陛下還沒駕崩,張巨蟒就已經將廬陵王和相王給禍害了!”

  剎那間,幽暗書房氣氛凝重無比。

  桓彥范神情有些慘淡,按照此獠歹徒的心性和恐怖的心機,這種可能性不小…

  李唐皇子都死了,還談什么還政?談什么復唐?

  張柬之臉色微微一寒,閉上眼作深呼吸狀,片刻后又睜開眼,沉聲道:

  “李相,我們跟你同一個政治立場,究竟在策劃什么不妨直言。”

  桓彥范也反應過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李昭德。

  默然幾息后,李昭德雙手撐住桌子,眸子閃過決然之色,厲聲道:

  “唯有兵諫政變才能扭轉乾坤!”

  此言猶如平地起驚雷,黑室綻耀光。

  政變?

  張柬之臉色陡然變得蒼白,直接站起身,想說的話卻堵在嗓子眼里。

  桓彥范更甚,腦袋嗡嗡作響,心中涌起荒誕的感覺。

  李昭德眼睛像一條蛇緊繃,目光在對面游戈。

  其實襄陽張氏只是普通世族,張柬之能拜相靠得就是治政能力,他不趨炎附勢,不蠅營狗茍,做官也是清廉正直。

  五十多歲時,還在做縣丞這種芝麻官,是陛下慧眼提拔他。

  在殿前對答策問表現出色,授官監察御史,累遷宰相。

  按理說,張柬之最應該感激陛下的恩德。

  可他沒有。

  因為他是儒家士大夫的典型代表!

  認定女人君臨天下,牝雞司晨,大逆不道!

  所以張柬之變成李唐的堅定支持者。

  至于桓彥范,譙縣桓氏跟李唐綁定很深,生在世家,維護家族利益尊嚴對他而言,是比命更重要的事情和責任。

  詭異的氣氛一直持續。

  李昭德收回目光,瞇了瞇眼,語調變得有幾分凄厲:

  “你們兩個可以去告發我,讓我受車裂、受凌遲而死。”

  桓彥范大拇指磨著桌沿,時而振奮,時而憂慮,時而咬牙,猶豫糾結了很久很久。

  兵諫政變,這無異于謀反,一旦失敗就是身死族滅的結局。

  面臨謀反大罪時,恐懼膽寒是正常反應。

  李昭德起身踱步到窗前,背負著手,平靜道:

  “還記得來俊臣么,他將張巨蟒羈押在推事院,此獠求告無門,瀕臨死亡。”

  “為什么?因為當初此獠毫無權勢,就是任人碾壓的螻蟻!”

  “而現在呢?此獠才二十一歲,已經是一座讓朝堂透不過氣的大山。”

  “只剩政變一條路,陛下退位移居冷宮,李唐登基,讓張巨蟒失去一切權力和依靠!”

  “如此,此獠就成了甕中之鱉,要他三更死,便活不過五更。”

  暗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張柬之心中幾番掙扎,終于將牙一咬,寒聲道:

  “清君側,斬了張巨蟒,陛下做太上皇,扶廬陵王登基!”

  李昭德微不可察舒了口氣,露出贊賞的目光:

  “善!”

  桓彥范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正拿著屠刀收刮桓氏的土地。

  他臉色劇烈扭曲,怒聲道:

  “我等讀書人應舍生取義,殺了張巨蟒為天下除害!”

  “下官愿附兩位宰相尾驥,共行大事!”

  李昭德心情更加愉悅,上前拍了拍桓彥范肩膀,便坐回位置。

  張柬之平復紊亂的思緒,緊緊盯著李昭德端詳片刻,皺眉道:

  “陛下牢牢掌控著皇城,想煽動策反很難,況且北伐二十萬大軍在外,政變的話…”

  “不。”李昭德截斷他的話,失笑一聲,“肯定不是現在。”

  “且不說計劃還處于制定階段,就算現在政變成功,廬陵王登基稱帝,可朝廷有多少兵馬能敵得過二十萬北伐軍?”

  “北伐軍殺進皇城,到時候咱們功虧一簣,所有人都將萬劫不復。”

  “政權旁落在張巨蟒手上,此獠會還給武周么?興許又是下一個王莽。”

  聽完后,桓彥范神情凝重,略有擔憂道:

  “可此獠只要在神都城,我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個放心,我有一計,到時候可以支開此獠。”李昭德胸有成竹的說。

  張柬之審視著他,沉聲道:

  “李相,茲事體大,計劃必須萬無一失,詳細說說吧。”

  “好!”

  李昭德輕輕頷首,起身拉緊窗簾,吹滅燭火。

  書房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或許是政變之事太過驚駭,身處幽暗,竟給張柬之一種詭異的安全感。

  “政變,最最重要的就是武力,武力才是根本,其次就是掌控朝堂,變成咱們的一言堂。”

  李昭德的聲音響起。

  “狄仁杰是首相,他是絕不會參與政變,但詔書又不能饒過他。”桓彥范說出心中最大的顧忌。

  李昭德撫著美鬢,似笑非笑道:“呵呵,張巨蟒幫大忙了。”

  “此話怎講?”張柬之疑惑。

  李昭德:“河北滿目瘡痍,面對戰亂后的凋殘景象,還有三十九家世族豪強傾覆的慘烈局面。”

  “為了穩定局勢,恢復生產,陛下必定要派一個安撫使,全權處理河北道事宜。”

  桓彥范不自覺點頭。

  河北道經過突厥侵占本就民不聊生,又有張巨蟒肆意做亂,重建工作成了重中之重。

  河北道安撫使,相當于手持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權勢滔天。

  “狄公為安撫使?”張柬之聲音有些尖銳。

  李昭德指節輕叩桌面,“除了他,誰最合適呢?”

  張柬之雙目一亮,豁然開朗。

  為了繼續維持張巨蟒制定的軍功分地政策,陛下絕不會派世家大臣,只會是寒門出身的官員。

  安撫使,在河北道權柄煊赫,能讓陛下不忌憚的臣子寥寥無幾。

  為了盡快重建,安撫使還得熟悉河北道風土人情。

  狄公,祖籍河北并州,寒門出身的宰相,在河北道威望甚高。

  安撫使就是他!

  也只能是他!

  桓彥范想到這一層,略帶興奮的口吻說道:

  “可以確定,狄仁杰暫時調離神都城,不會成為政變阻礙。”

  說完驟然沉眸,神情悵然,“可政事堂還會添一個宰相。”

  “魏元忠。”李昭德不假思索。

  張柬之思量片刻,贊同道:“魏元忠曾遭酷吏誣陷下獄,被貶貴州,陛下有很高意愿讓他起復。”

  李昭德嗯了一聲,“論治政能力,魏元忠不遜于狄仁杰,狄仁杰遠赴河北,陛下絕對會讓他填補空缺。”

  “這樣豈不是又一個攔路虎?”桓彥范頗為惱怒。

  張柬之借著微弱的光芒,端起茶杯一口飲盡,不急不緩道:

  “他不算攔路虎,我了解他,早年幾次宦海沉浮,此人擅長審時度勢,說白了就是見風使舵。”

  “發動政變時,他會懂得權衡利弊,站在我們這一邊。”

  “剖析得很好。”李昭德補充道:“魏元忠不足為慮,所以政變時,政事堂會處于咱們掌控之中。”

  “等退位、登基詔書擬定,必將通行無阻,迅速下達神都城各部門,幾天內從驛站傳遍天下州縣!”

  此話,讓張桓二人信心大振。

  在短暫的時間內,控制朝堂話語權。

  可武力呢?

  沒有兵權,怎么控制皇城,怎么抵達御書房?

  帶著廬陵王沖進宮中,逼迫陛下退位。

  這個計劃看起來很難,施行起來更是難上加難!

  李昭德猜到他們惶恐自疑,便解惑道:

  “羽林軍只聽陛下命令,屬于陛下的私人武裝,平常屯駐于玄武門。”

  “左右羽林軍共六個掌權者,我們不可能搞定全部六人,其實只要三人就可以了。”

  “輪到這三人值班的時候,讓其做內應,突然發動政變!”

  張柬之若有所思,禁軍也是實行輪班制度,只要輪到內應值班,發動政變就能徹底控制皇城!

  可要拉攏三個人,那些可都是陛下的心腹,何其艱難?!

  “呵呵…”短促的笑聲中略顯自信,李昭德輕描淡寫的說:

  “經過長時間觀察,確定可以拉攏其中三個。”

  桓彥范倒吸一口冷氣,如此篤定的語氣,看來李相預謀已久!

  另一方面也可以凸顯出,這是一個十分縝密的計劃。

  “不過。”李昭德遲疑了一下,輕聲道: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必須拉攏第四個人,這個人最為關鍵。”

  “誰?”張柬之問。

  李昭德淡淡道:“左羽林衛將軍武攸宜!”

  什么?

  張柬之大驚。

  桓彥范更是目露駭然,急聲道:“荒謬絕倫!讓武家知道,他們一定會瘋狂報復!”

  李昭德情緒沒有波動,淡淡開口:

  “但不可否認,武家控制著皇城禁軍的精銳,倘若武攸宜參與其中,能降低政變失敗的幾率。”

  不等桓彥范說話,李昭德直接發問:

  “武攸宜是怎樣一個人?”

  桓彥范努力回想此人,皺眉道:

  “純粹的武夫,腦袋愚鈍不知變通,也從不參與武家內部權力爭奪。”

  李昭德:“他跟誰關系最好?”

  桓彥范略默,驟然拔高聲調:

  “是武懿宗!”

  李昭德輕輕頷首:“張巨蟒陣前剁掉武懿宗,武攸宜一直懷恨在心,跟此獠結下死仇。”

  桓彥范:“可政變是讓陛下退位啊,他武家子弟怎么…”

  “我知道了。”張柬之突然開口。

  他捏了捏眉心,試著慢慢分析道:

  “雖然是兵諫政變,但名義上還需要打清君側的幌子,殺的就是張巨蟒!”

  “咱們先不必跟武攸宜提及,事發當天再告訴他,咱們進宮逼迫陛下,只是為了下旨誅殺張巨蟒!”

  “依照此人的腦子,極有可能帶麾下精銳附從,被咱們拖下水。”

  話音落下,李昭德撫掌而笑:“就是這樣,你覺得可行么?”

  “略有風險,但值得一試。”張柬之表情凝重。

  桓彥范拳頭下意識緊了緊,眸中閃過激動之色。

  能拉攏四個羽林軍高層,其中還是掌握精銳的武攸宜,那皇宮重地將被咱們牢牢控制!

  進宮后,軟硬兼施強迫陛下退位,勒令她下廬陵王登基詔書,再由政事堂傳告天下!

  李唐復國第一件事,就是下旨誅張巨蟒九族!!

  李昭德極為淡然地問道:“你們覺得我這個計劃怎么樣?”

  聽語氣,悠閑平靜,透著一切盡在掌控的底氣。

  “只要其中環節不出差錯,李唐必將復國!”桓彥范擲地有聲道。

  張柬之也深有同感,看來李昭德蓄謀已久,如今終于按捺不住。

  要不是勢焰熏天的張巨蟒,誰會賭上一切去政變謀反呢?

  李昭德掃視兩人,嚴厲叮囑道:

  “咱們得暗中聯絡李唐舊臣,千萬別委派手下去做,要親自前去密談,在切身利益面前,他們一定會答應。”

  “切記切記,小心神皇司暗埋的眼線。”

  “更別去跟廬陵王說,王府就是四面透風的地兒。”

  張柬之和桓彥范兩人緩緩點頭。

  涉及政變謀反,做事必須謹慎到骨子里,否則走錯一步就是全族盡滅的下場。

  談話的最后,李昭德冷冷道:

  “等張巨蟒北伐歸來,再過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我就會用計謀,促使此獠離開神都城。”

  “政變之后,江山換旗幟,此獠準備下地獄吧!”

  桓彥范眸中露出瘋狂之色,陰森森道:

  “鏟除佞臣,拯救天下蒼生!”

  張柬之略默,神色凜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相信命運會站在李唐這里。”

  黑暗中,三人互相掃視著彼此。

  一張無形的大網,就要在神都城悄然織結形成!

  讓管家送走張柬之和桓彥范,李昭德回到書房,點燃油燈拉開窗簾。

  他仰視著夜幕,自言自語道:

  “高祖皇帝欲立李建成,太宗皇帝于玄武門發動兵變,將即將失去的一切搶了過來!”

  “希望太宗眷顧李唐,這一次政變,絕對會成功的。”

  “絕對會!”

大熊貓文學    人在大唐本想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