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
湖畔軒榭。
軒榭里歌姬舞姿輕靈,身輕似燕,身體軟如云絮,雙臂柔若無骨。
步步生蓮花般的舞姿,如花間飛舞的蝴蝶,既飄逸又嫵媚。
曼妙的舞姿在歡樂的曲子中如水蕩漾,那些歌姬時不時美目顧盼,拋來含情脈脈的目光。
張易之斜臥榻上,手持酒壺,神情略顯迷離。
“大鍋,搖啊搖。”
身邊的小麥芽小屁股晃來晃去,哈哈大笑,不倒翁似的。
她嫌還不夠好玩,將大鍋拖拽起來,“快來嘛,一起跳。”
“好!”
張易之環游在美人堆里,左滑右滑,舞姿倒也別有一番靈巧。
軒榭里氣氛和諧熱烈。
“哎呀,張督作~”
一聲公鴨嗓遠遠傳來,走廊快步行來一個內侍,揚聲道:“張督作,陛下相召。”
樂曲頓時停下,舞姬們站穩身子,不敢再搔首弄姿。
張易之斜睨了那內侍一眼,“召什么召,我剛出獄就不能享受么?”
話罷目光平靜,朝舞姬擺擺手:
“接著奏樂,接著舞!”
“啊…”內侍尷尬的止步。
樂曲再次響起,內侍原地頓了頓腳,只能灰溜溜回宮。
甘露殿。
武則天此時正靠在枕椅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音,不等內侍站定,便問:
“子唯呢?子唯怎么沒進宮?”
內侍如實回稟:“張督作沉迷舞曲,拒絕入宮。”
“呵呵…”武則天睜開眼,微揚鳳眉:“他這是埋怨朕呢,子唯一點良心都沒有。”
“不是朕略施小計,讓他身處逆境,他能改良紙張,能制造印刷術么?能贏得天下贊譽么?”
“朕平常愛他護他,就一點小事,就給朕記仇。”
“小心眼!”
“白眼狼!”
武則天碎碎念個不停。
末了,才吩咐道:“讓婉兒來。”
不多時,上官婉兒入殿聽候。
“婉兒,子唯在耍小脾氣呢,你去張家請他。”武則天笑著說。
上官婉兒微微錯愕,旋即抿嘴道:“陛下,我怕也請不動。”
陛下您派梅花內衛刺殺崔湜,卻嫁禍給張郎,讓他蒙受不白之冤,幾乎身敗名裂。
張郎心里有怨氣很正常。
武則天敲了敲御案,帶著惱怒:“你請不動?是不是還要朕上門道歉?”
上官婉兒想了想:“陛下,要不婉兒先試試吧,可能時間長點。”
她說這句話時面不改色,完全一副“為君分憂”的模樣。
武則天嗯了一聲,還叮囑她好好相勸。
軒榭歌舞依舊。
遠處的上官婉兒繃緊玉頰,心里泛起了醋味。
一群妖艷賤貨!
她疾步上前,面帶微笑:
“婉兒奉陛下之命,特意來請督作入宮面圣。”
“停!”
小麥芽跳舞也跳累了,揮手讓舞姬退下,甜甜笑著打招呼:“上官嬸娘你來啦!”
上官婉兒用帕子擦拭她額頭的汗水,將手里的桂花糕遞給她。
“啊!謝謝嬸娘,我好喜歡。”
小麥芽開心得又蹦了一次,拆開包裝就往嘴里塞。
上官婉兒穿著一身淺紅色的薄衣裙,絲質又輕又薄,這種料子是極盡柔美。
這讓張易之想起了后世的絲襪…
好像在審美上有點相似之處,都在營造同一種誘惑。
張易之審視著她:“上官舍人,我剛出獄,正打算休息幾天。”
上官婉兒瞇了瞇杏眸,笑盈盈道:“張督作,我可是答應過陛下,一定要讓你進宮呢?”
小麥芽點點頭,一直昂著小腦袋看著上官婉兒,察言觀色中。
她有種預感,又能賺錢了。
“那看你本事了。”
張易之負手,踱步離去。
上官婉兒玉頰霞紅,這下又要使出渾身解數…
她讓自己的表情盡量自然,望著小麥芽:“窈窕,去你閣樓逛一逛。”
“嘻嘻。”小麥芽奶聲奶氣地拖長音調:“可以呀~”
說著打開香囊。
上官婉兒也秒懂。
幾粒圓滾滾的小金珠丟進去。
“走啦,走啦!”小麥芽小臉笑成花兒。
臥室里。
張易之就像抱小孩子那樣單臂抱在上官婉兒臀股上,將她高高托起。
另一手去關房門,上官婉兒上身有點搖晃,趕緊抱著張郎腦袋。
“婉兒…”
“別說話,吻我。”
小床搖搖欲塌。
...
一個時辰后。
張易之回歸賢者模式,不咸不淡道:“婉兒色誘的手段厲害啊,我還是著道了。”
上官婉兒無力的趴在他懷里,伸出蔥白手指在他胸膛饒圈:
“張郎,你真生陛下的氣么?”
“奇怪嗎?”張易之斜睨道:“來的時候看到府門前的儒生么。”
上官婉兒目光變得崇拜仰慕:“都在呦喝著讓你進文廟呢。”
張易之扯了扯嘴角,接話道:
“若非我有后手,眼下這群儒生該砸門了,你說我該不該怨恨陛下?”
上官婉兒抬起紅潤光澤的俏臉,凝視著他,軟語道:“但是,你得理解陛下。”
“哦?”
張易之不解,靜待下文。
“嘶!”
上官婉兒想坐起,卻感受一陣刺痛,薄嗔了張易之一眼,繼續躺著。
“沒事。”張易之摟著她的香肩,笑道:“待會擦點藥膏,消腫止痛。”
“討厭!”
上官婉兒攏了攏發絲,繼續剛才的話題:
“縱觀千古,陛下是第一個女皇。”
“她固然有其英明睿智的一面,可是在這強大的令所有人仰視的背后,卻是強烈的不自信。”
“原因依舊是——她是女人!”
頓了頓,婉兒幽幽嘆氣:
“牝雞司晨,自古未有之事,這滿朝文武真的服氣嗎?”
“文武百官,真的甘愿匍匐在她的腳下嗎?”
“在她遠比那些男性帝王們更強勢的背后,隱藏著的是她遠比這些男性帝王們更敏感的恐懼和不自信。”
一通話下來,張易之默然無語。
總結就是。
缺乏安全感!
武則天缺乏安全感,容易患得患失,就算是張易之,她也抱有一絲提防。
提防的點很簡單,他張易之來自世家。
雖不是門閥望族,但也是定州一流世家,世代有族人入仕,祖上還出過幾個宰相。
皇權與門閥抗衡,武則天要確保張易之的立場。
是絕對立場!
所以刺殺崔湜,嫁禍給張易之,徹底跟門閥望族決裂。
舉動似乎很幼稚,但女人嘛,有時候腦回路是千奇百怪。
比如把門下省中書省改為鳳臺鸞閣,給他改名為張巨蟒。
“還有。”
上官婉兒打斷他的思緒,嚴肅道:“其實陛下不出手,你也會被認定是兇手。”
“為何?”
上官婉兒:“武三思等宰相,他們打算刺殺崔湜,不過陛下在前罷了。”
張易之臉色沉下來,目光也變得森寒。
這個仇暫且記著。
房間陷入沉默,上官婉兒不再說話,靜靜的看著他。
“婉兒,你不恨陛下么?”
張易之突然有些好奇。
上官儀因得罪武則天,被抄家,自己也冤死獄中。
高宗時的宰相,一代大儒,就這樣身死族滅,全家只留上官婉兒母女倆被沒入掖庭,充為官婢。
“非但不記恨,我反倒感激陛下。”上官婉兒搖搖頭,將隱秘娓娓道來。
故事開頭跟史書記載差不多。
李治召上官儀入宮,謀劃廢后一事,上官儀作為宰相,當然是忠于君事無可推搪。
而且他飽受儒家教化,堅決反對后宮干政攝權。
于是君臣二人一拍即合,當場就在殿里親手寫下了廢后詔書。
可是詔書墨跡未干,武則天得知消息,突然出現在了李治面前!
當時武則天哭訴哀求,哭訴她的委屈,哀嚎她的不容易,痛哭流涕。
她使出了畢生的演技,簡直是奧斯卡影帝的級別。
能單扛10億票房的存在!
誰能不心軟?
李治當場就眼眶泛紅,想起了一起同甘苦共患難的經歷。
他后悔了。
張易之問道:“接下來呢?”
接下來史書不曾記載,所以他對內情不甚了解。
上官婉兒眸子含著憂傷,也有絲絲怨恨,她咬牙道:
“高宗對陛下說,我本來不想廢黜你,都是上官儀教唆朕這么做!”
張易之瞇了瞇眸子。
甩鍋。
李治真沒節操啊!
就這慫樣怪不得李唐被武則天取代!
“張郎,你說我會怨陛下么?”上官婉兒微微一笑。
“不會。”
張易之把她摟得更緊,輕輕吻著她額頭。
政治斗爭本就是你死我活,武則天不殺上官儀,自己必然沒好下場。
為了活命,必須殺上官儀震懾人心。
所以真不怪武則天,要怪就怪李治慫包蛋。
沒擔當!
“張郎,那天來俊臣入宮,你原本可以把婉兒推出去,但你卻默默承擔下來。”
上官婉兒想到此事,不禁淚光點點。
愛你的相貌氣質和才華。
但更愛你的擔當。
上官婉兒正因為經歷過,才愈加珍惜身邊的男人。
“好了,不提傷心事了。”
見她情緒有些起伏,張易之笑著安撫。
須臾。
上官婉兒神情卻嚴肅無比,低聲道:
“張郎,你現在將門閥望族完全得罪,倘若陛下百年以后,你…”
她話說半截,卻戛然而止,顯然不忍說下去。
朝野皆知,一些世家投靠了李顯李旦。
而武三思平常的行事作風,完全是世家做派。
他們三人誰登基,張郎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甚至是誅族。
“張郎,以后行事收斂點,該考慮后路了,你還年輕啊!”
上官婉兒貼臉摩挲張易之的下巴,頗為擔憂道。
“收斂?”張易之神情淡淡:“我為何要收斂?我也不打算投靠任何人。”
“但你沒得選啊,你真指望陛下萬萬歲?”
在情郎面前,上官婉兒無所顧忌,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人生老病死很正常。
皇帝亦無法免俗。
“沒得選?”
張易之緊盯著她,悄悄道:“如果我選擇做皇帝呢?”
上官婉兒杏眸圓睜,目露駭然。
她趕緊拿手遮住張易之的嘴巴:“張郎,慎言!”
“開個玩笑啦。”張易之捧著她的臉:
“我只想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