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今明一起)
回雪23日,身處烽火行省邊境平叛的洛娜接到后方急報,說她的巨龍緋夜發狂屠殺平民,現在已經被控制。
洛娜看到這封急報頓時魂不守舍,戰局也顧不上了,騎乘速度最快的翼獸當天就趕回了王城。
剛來到王宮上空,洛娜就聽到哭聲震天,十幾個穿著樸素的平民跪倒在地嘶聲哭喊,涕泗橫流,好幾個人懷中抱著什么黑色的東西。
洛娜降落后走過這些人身邊才看清,那是一具具幼小的焦尸。
視線越過人群,眼前一幕令洛娜目眥盡裂。
只見不遠處擺著一個鐵籠,緋夜被關在里面,翅膀被鐵鏈捆住緊緊豎在后背,嘴上鎖著金屬嘴套,龐大的身軀在狹隘的鐵籠中幾乎沒有活動空間,無比痛苦。
“干什么?!”洛娜怒吼著沖了過去,推開所有攔路的御前侍衛,徒手將鐵籠和囚具撕爛,把緋夜放了出來。
緋夜看到主人,喉間發出委屈的嗚咽,大腦袋緊緊貼著洛娜,時不時還在發抖。
王城審判官來到洛娜身后,輕聲說:“殿下,請體諒,你之前不在王城,我們把它捕獲后鎖起來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審判所昨天傍晚接到報案,八個孩子在王城郊外一座山上遭到殺害。我們連夜派出偵查人員在事發地周邊進行走訪,比對現場痕跡,最后發現...”
審判官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繼續說了下去:“發現孩子們都死于龍息,而那段時間唯一進出過事發地的巨龍,只有你的緋夜...”
洛娜驚愕到無以復加,想也不想直接反駁:“不可能!”
一名跪著的村民抹著眼淚說:“就是這條紅色的巨龍!我親眼看著它落在后山,后來聽到一聲很響的叫聲,它就飛走了。我們帶人趕過去時,滿地都是火焰,孩子們都被燒死了!”
洛娜指著這些村民吼道:“緋夜是我從小帶大的,絕對不可能主動傷人!肯定是你們自己的問題,有人對緋夜做了什么攻擊性舉動!”
一名儀容憔悴的婦人哭喊著:“我們家艾米是個乖孩子!怎么可能去攻擊一條巨龍?!她才四歲啊!你把女兒還給我!!!”
就在雙方吵得面紅耳赤時,公民議會議員走了上來。
公民議會作為新政之下被賦予監督權的機構,其民選議員在大案要案上有義務、也有權利監督審判所辦案,確保整個過程中沒有人褻瀆法典。
緋夜殺害孩童的事已經在王城傳得沸沸揚揚,這種大案性質本就惡劣,又涉及女王麾下首要心腹洛娜,民眾們都擔心有人徇私枉法,要求二十四名議員全部到場監督。
為首議員面色凝重,沉聲說:“洛娜殿下,現在糾結是誰的問題沒有意義。無論這些孩子是否有攻擊性動作,也無法抹除一個事實——您的巨龍將他們殘忍殺害。”
“依據法典,傷害無辜民眾的動物,尤其是造成死亡后果的動物...”議員看著洛娜的眼睛,緩緩說出了最后的話,“需進行無害化處理。”
議員剛把話說完,忽然感覺到一股近乎實質化的龍威貼面席卷,他的心臟險些因此驟停,血液溫度仿佛降到了冰點,所有氣力都被剝奪,剩下的只有無可抵抗的戰栗。
“動它一下試試?”洛娜瞳中怒意熊熊燃燒,古老而磅礴的龍威向四周席卷,離得最近的議員嚇得直接癱倒在地,那些跪在地上的平民也驚慌失措往后縮去,恐懼的雙眼睜得比銅鈴還圓。
眾人戰栗之際,洛娜望向臺階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目光透露著濃濃的悲哀,聲音也開始變得嘶啞:“你就在那看著?一句話也不幫我說?”
受害民眾來到王宮攜尸告發,索蘭黛爾當然也在場,她孤零零站在臺階上,面色憔悴雙瞳失焦,呆呆地看著地面,似乎沒有勇氣直視洛娜的眼睛。
洛娜:“你說話。”
索蘭黛爾無言。
“我叫你說話!”洛娜幾乎是吼了出來。
公民議會議員緩過勁,起身后輕聲說道:“洛娜殿下,這件事與女王陛下無關。治在法下,一切皆依法典而行,不因個人意志而改變。這是新政的根本原則。”
聽到“新政”二字,洛娜的目光越來越悲哀,生平第一次用充滿隔閡感的眼神,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童年伙伴:“索蘭...你這十年來變得越來越奇怪,我已經搞不懂你要干嘛了啊...”
“最開始的時候,你要奪走雷格諾姆家族的封地和權力,你說祖輩創立的功勞和現在無關,說我爸留給我的東西不是我的,要全部收走分給別人...”
“行吧...反正從小到大都是我讓著你,那些東西我也用不到,你實在想要的話,我全都給你。”
“后來,你說陪我們一路走來的奇諾是壞人,要我當著大家的面打他,而且要打傷他,讓他流血給所有人看...”
“我很不理解,可也為你做了。就算你們都是我的朋友,但在我心里,你比他更重要,只能選一個的話我肯定選你。”
“再后來,你變得越來越偏激,要我去殺奇諾...要我不擇手段把他殺死...”
“呵...都到這一步了,我能怎么辦?你要殺那就殺吧...哪怕在這個過程中戰死,就當我盡了作為朋友的職責,你以后能緬懷我,記得有這么一個朋友,偶爾到墓園給我送花就行...”
洛娜說到這里,眼中開始吧嗒吧嗒落下淚水,聲音也開始扭曲嘶啞:“可你現在要殺我的龍?...”
“索蘭,緋夜是跟你一起長大的啊!你三四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它,這么二十多年了,它就跟你親手養的沒區別!”
“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么能眼睜睜看著手下的人抓它,傷害它,自己還能無動于衷?”
“你是真的在這王位上坐扭曲了?打從心底覺得,奇諾也好,我也好,緋夜也好,都沒有你的王位重要?”
索蘭黛爾閉著眼睛,淚珠從眼縫中不斷溢出,身軀隨著啜泣不停發抖,卻依舊沒有言語。
也許,任何話語在此時都已無用了。
“你聾了嗎?!”洛娜沖上前,發瘋似的抓住她的衣襟不斷搖晃,最后猛地將其推倒在臺階上,“我叫你說話!!!”
洛娜還想抓起索蘭黛爾繼續推搡,一道修長的身影擋在二人之間。
希莉伸手攔住洛娜,眼神淡然,語氣平穩如沒有波瀾的死水:“洛娜姐姐,「治在法下」是不可動搖的國策,新政之下,法不避親,法不容情。”
“作為陛下最好的朋友,你應該包容并理解她的難處,而不是讓她為難。”
“朋友?!”這個詞就像落進火藥堆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洛娜的情緒,她指著索蘭黛爾的鼻子聲嘶力竭地罵道,“你問問她!我把她當朋友,她有把我當朋友嗎?!”
“我倒在床上痛苦崩潰,她能連著好幾個月不來看我!惹了一大堆麻煩,自己處理不了就強塞給我,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幫她打仗,打得眼睛都瞎了一只,現在在背后捅我刀子!”
“有事叫我去前面跟別人拼命,沒事就拿我開刀立威,把我當什么?把我當狗嗎?!”
洛娜吼完索蘭黛爾,用袖子擦掉眼淚,轉身看向那些跪地啜泣的平民,冷冷地說:“我告訴你們,我不在乎什么法典!”
“我今天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告訴你們!緋夜的命,就是比你們這些普通人高貴!你們在它面前什么都不是!”
“我就不明白了,什么眾生平等?我比你們強,可以做很多你們做不到的事,那我怎么就不能高人一等?憑什么不能享受哪怕一點點的特權?!”
“緋夜殺人又如何?它跟我征戰的那些年,救過的人不說幾百萬,也有好幾十萬!隨便拿幾件功勞出來,抵你們孩子的命,夠不夠?啊?!”
話說到這份上,直接撕破臉皮,眾人也無話可說了。
二十四位由民眾選舉誕生、肩負監督大權的公民議會議員紛紛把目光投向索蘭黛爾,目光中的意思是:我們沒法了,您看著辦吧。
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哭泣著,用求助的目光看著女王,希望她可以主持公道。
洛娜也看向索蘭黛爾,目光悲哀,慘淡:“你不是逼著我在你和奇諾之間站隊嗎?行啊,那我也逼你一次。”
“你告訴我,你肯不肯饒緋夜一命?你是要站在這些以前從沒見過的平民身邊,還是要站在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童年伙伴身邊?”
現在,索蘭黛爾被逼到墻角,退無可退了。
一個問題擺在了她面前:你要怎么辦?
「治在法下」是你定的。
你把這偉大的觀念賦予了民眾,告訴所有人——法典之下眾生平等,法不避親,法不容情。
為了幫助你一錘定音,追隨你多年的麻斑扔掉一生清名,拋下名垂青史的機會,毅然跳入濁水以身正法。
他的妻子奧蘿拉小姐,也為了理想中的未來,為僅僅只有一面之緣的你獻上生命。
后來如你所愿,對法典的敬畏留在了每個人的心中,你想要的「治在法下」的新時代,在你手中誕生了。
可現在,你身邊最好的朋友出事了。
她不服你。
她不服法。
她覺得自己理應高人一等,覺得那些賤民死就死了,不配讓緋夜給他們償命。
好了,索蘭黛爾,你要怎么辦?
你,索蘭黛爾·凡·多古蘭德,月桂花女王,「治在法下」的發起者,全境臣民之擁護者,你要怎么辦?
當著公民議會二十四位議員的面,當著那些失去孩子的可憐父母的面,你,要怎么辦?
回雪23日的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
洛娜的目光,公民議員的目光,喪子父母的目光,道道目光匯聚而來,仿佛變成了一堵墻,要把她碾碎。
這位出生在溫室、上位于戰火、為了理想拋棄摯愛的女王,終于嘗到了變革帶來的苦果。
索蘭黛爾湛藍色的眼瞳空洞,無神,上位十年間從未有哪天像現在這樣淚流滿面,她抬起頭看向洛娜,眼中殘留著的情緒徹底潰散了,嘴唇止不住發抖,傳出了絕望的嗚咽聲:
“對不起...”
聽到這三個字,洛娜的目光漸漸渙散,像雕像般站在原地。
她的嘴角咧開抽動著,帶動面頰一起抽顫,像是在笑,淚水卻盈滿眼眶不斷涌出,又像是在哭。
最終,她走向緋夜登上龍背,手伸向肩側扯下戴在上面的東西,將其扔向索蘭黛爾。
“叮,叮...”
那枚曾經屬于父親的「王之左手」徽章、以及那枚曾經屬于迪妮莎的「王之利刃」徽章,落在了索蘭黛爾身前。
洛娜再扣住自己的右手食指,將上面戴著的戒指用力摘下,一同扔了過去。
這是洛娜16歲那年得到的成年禮物。
同心對戒,由立國之君古王所打造,成雙成對,是王室的無價至寶。
它們原本是先王珀修斯和王后凱瑟琳的定情信物,以示永結同心,后來被分別贈送給了索蘭黛爾與洛娜,象征友誼永恒。
而現在,這枚戒指掉落在地發出清冷的響聲,孤零零躺在了索蘭黛爾面前。
洛娜最后一次看向索蘭黛爾,淚眸灰暗到沒有任何神彩:“不是我背叛你...”
“是你拋棄了我。”
“呼——”緋夜展翼,載著洛娜飛向蒼穹,消失在眾人的視野...
也從此消失在了這個王國。
這個結果不夠完美,沒能處死緋夜,但結合實際情況,已經是對法典最大的維護了。
那些父母抱著孩子們的焦尸,縱然悲痛萬分,也仍對女王陛下俯首致敬,感謝她的公正。
公民議會的議員們先后為索蘭黛爾鼓起掌,贊美她的無私。
致敬也好,贊美也好,索蘭黛爾此時已經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扶回殿內的。
清冷的大殿空曠寂寥,索蘭黛爾孤零零坐在王座,身前無人,身后無人,右邊的位置空了,左邊的位置也空了。
她蜷縮在冰冷的王座上,緊緊環抱著胳膊,仿佛是想抱住離去的故人,她張開嘴巴想要大哭,眼淚卻早已流干,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曾經立志要改變世界的小公主,最后成為了一無所有的女王。
這一次,她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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