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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工于心計

  現在,索蘭黛爾不顧政治領域的共識,破壞了權力游戲的規則。

  于情于理,不管是穩固王室和王領家族之間的關系,還是保護那層不應該被捅破的窗戶紙,珀修斯都應該制止索蘭黛爾繼續發言。

  但不知為何,他對此無動于衷,只是默默注視著女兒,仿佛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索蘭黛爾從藍賢身上收回目光,轉身望向會堂,高聲說:“團結,這是我在歷史上學到的東西,也是當一個國家或民族遭受危難時,最需要的東西。”

  “可是,當我們的王國面臨天外來客入侵,茫茫國土和萬千子民遭受威脅時,各個家族卻在暗中勾心斗角,我沒有在各位身上看到任何團結。”

  “你們在第一次會議上,口口聲聲贊同處死奇諾,覺得這是一個對王國有利的最佳選項——如果你們能把這種想法堅持到最后,我將致以敬佩并尊重,但你們沒有。”

  “你們最開始打算處死奇諾,可當得知「詛咒」的存在后,一個個又開始擔驚受怕,人人自危。你們為了不讓詛咒轉移到自己身上,很快就拋棄了原來的處決方案,轉而制定了一個剝奪人身自由的關押計劃。”

  “那么我想請問,你們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王國?這個關押計劃,到底是對自己個人的保護,還是為了王國長遠的穩定與發展?你們心里真的有為王國付出一切的覺悟嗎?”

  “篤,篤,篤。”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索蘭黛爾的發言,議員們也紛紛回望會場的最后一排,看向那個前兩次會議不在、今天才現身的老者。

  只見淵聞懶散地靠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說:“九公主,你說的話完全是小孩子幼稚的觀念。家族之間,利益至上,各族魁首盡最大可能為家族謀取利益,這有什么錯?常人個體,自我至上,議員們明哲保身是天性,這又有什么錯?你要拿圣人標準來要求眾人,這不合適吧?”

  淵聞作為整個多古蘭德知識最淵博的人,交涉能力自然也無人能及,整個王宮就沒幾個人敢和他正面辯論,現在有他站出來反駁索蘭黛爾,眾人頓時有了底氣。

  愛德華率先站起來,故意用調侃的語氣說:“九公主,你是能讓獨角獸認同的人,我們沒有你品行高潔,也沒有那么神圣的思想深度。既然你覺得我們很自私,那不如以身作則,給我們做個表率,由你來承受奇諾身上的詛咒?”

  索蘭黛爾搖頭:“我不可以。”

  愛德華不免輕笑,傲慢的神情像是掌握了主動權:“你自己都不愿意,又為什么要來苛責我們?遠東那邊有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意承受的事,不要強加在別人身上。一個人可以慷慨,可以高潔,但不應該慷他人之慨,高他人之潔。不是嗎?”

  “我說我不可以,不是說我不愿意。”索蘭黛爾的眼神清澈又堅定,毫不避諱地直視愛德華,“而是我現在沒有相應的能力去背負這個詛咒。”

  毫無滯納,審判席上的奇諾突然接過話題:“沒錯,詛咒有多么可怕,想必各位能從我的經歷中感同身受,它意味著隨時隨地面臨天外來客的獵殺,吃飯睡覺都難以安穩,惶惶不可終日。讓柔弱的公主背負這種詛咒,只是毫無意義地增加一個死者罷了。”

  “事實上,在我看來,背負詛咒是那些強者的專屬——比如你,愛德華大人,如果我可以主動轉移詛咒,我一定會優先考慮你,堂堂特洛伊魁首,第6序列的「咒縛者」,想必絕不會懼怕天外來客,一定能和詛咒對抗到底,你說對嗎?”

  這一問把愛德華搞得下不來臺,回答對或不對都有問題,一時眼神飄忽,偶然間,他瞥見索蘭黛爾的目光,順著她的視線方向看去,他發現淵聞對索蘭黛爾挑了挑眉,臉上似有戲謔的笑意。

  愛德華這才意識到,自己掉坑里了,淵聞剛才不是真的反駁,而是故意在和索蘭黛爾唱雙簧,挖了個坑,就等一個傻子當出頭鳥往里跳——自己就是這個傻子。

  愛德華面色陰森,不準備和他們繼續扯皮,干脆坐了下去。

  藍賢眼看愛德華被擺了一道,主動站了起來:“九公主,我覺得你的話題有些扯遠了。現在不是討論家族或個人的品行,而是在討論如何處置奇諾行政官。誰提出問題,誰負責解決,我們已經解決了——主審此前詳述了我們總結出的方案。如果你覺得不妥,不妨想一套更合適的方案出來?”

  索蘭黛爾深知,特洛伊這個家族本就不擅長謀略,愛德華又是軍旅出身,性格浮淺,挖個坑能讓他栽一下,削弱他的氣勢,讓他不敢再隨便發言。

  但以金雀為旗幟的赫奇家族,終日斡旋于月幣和政壇之間,心計可是他們的長處,更是立足之本。

  就像王城童謠所傳唱的那樣:“在赫奇,以禮相迎是為了更好地背后一擊;在赫奇,虛偽待人才是最隆重的禮節;在赫奇,勾心斗角早已成為孩童間的游戲。”

  這些工于心計的金雀們,隨便拎個小孩出來都長袖善舞,更別提身兼「王之右手」職責的家族魁首藍賢·赫奇。

  哪怕自己博覽群書,知識面比同齡人更豐富,但要和藍賢這種人拼心計,那是自討沒趣,以卵擊石,索蘭黛爾很清楚這一點。

  但有時候,想要擊敗一個強敵,并不是非要正面進攻。

  最堅固的壁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

  而由藍賢領銜寫出的關押計劃,就是那個“堅固的壁壘”。

  索蘭黛爾雖然年紀小,但氣勢上絲毫沒有輸,直面藍賢問道:“藍賢大人,我有個問題想問您,你們整理出這套關押方案的主要原因,是為了防止「詛咒」轉移到別人身上嗎?想通過保證奇諾的生命,用他的身體來鎖住這個「詛咒」,以確保天外來客的入侵穩定可控?”

  “準確地說,是為了防止這種可能性的存在。”藍賢很高明,不予置否的同時,也不跟著索蘭黛爾的節奏走。

  索蘭黛爾繼續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如果這個所謂的「詛咒」并不存在,也就沒有必要去囚禁奇諾?”

  藍賢徐徐說道:“首先,這個詛咒顯然存在——奇諾不斷遭到天外來客的獵殺,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他和我們別無二致,為什么天外來客只盯著他,不去獵殺其他人?其次,詛咒這個概念,是你的好朋友奇諾自己說的,如果你對此有疑惑,你不該來質問我,應該去質問他。”

  “抱歉,打斷一下。”奇諾再次出聲,淡淡地說,“藍賢大人好像記性不太好,我在第二次會議上已經聲明過,我說的所謂的「詛咒」,只是為了把我身上發生的事具象化闡述出來,所以我拋出了「詛咒」這個概念,幫助你們更好地去理解。我從來沒說過這就是‘詛咒’,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

  藍賢沒給索蘭黛爾跟奇諾一唱一和的機會,直接憑敏銳的思維,把話題接了過來:“但在我看來,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詛咒。詛咒是什么?是一種懲罰。你不斷遭到天外來客的獵殺,時時刻刻處于危險中,寢食難安,很顯然是懲罰的表現。如果這都不是詛咒,難道是一種祝福嗎?”

  奇諾輕笑,用調侃的語氣問:“那么請問,我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一定要遭受這種懲罰?”

  藍賢不假思索:“這個問題,我覺得你應該反思一下自己。我從情報上了解到,你從小就是一個好吃懶做、性格懦弱的人,憑著家族殘留的名聲,勉勉強強當上一座邊境小鎮的民政官,自此開始尸位素餐,混吃等死——懶惰、軟弱、仗勢、無能...不管是在文學作品,還是歷史傳說中,這類人往往是詛咒最‘青睞’的對象。”

  藍賢這一席話,不僅壓制了索蘭黛爾關于“詛咒也許并不存在”的論點,也把奇諾的個人黑歷史抖了出來,占據了道理與道德的雙重制高點,其思維之敏銳,讓在場議員們不禁嘆服。

  藍賢掌握了主動權,愛德華終于有了找回場子的機會,他又覺得他行了,再次騰地一下站起來:“就像藍賢大人說的,也許是神明無法忍受你的懶惰,所以將詛咒施加在了你身上,奇諾·凡·海爾辛。”

  “謝謝你提到他的名字,愛德華大人。”索蘭黛爾突然見縫插針,又把發言權搶了回來,她不給別人搶話的機會,徑直走到審判席前,伸手指著奇諾,眼睛微微瞇起,“我有個問題想問大家——這個人,真的是奇諾·凡·海爾辛嗎?”

  愛德華不免皺眉:“怎么?你連自己的好朋友都認不出來了?”

  “我們所說的人,也許并不是同一個。”索蘭黛爾在庭前緩緩踱步,側目看著奇諾,語氣如同黑海般隱匿著深意:“我的朋友奇諾·凡·海爾辛,是那個彬彬有禮、博學多才、從不欺辱平民,在戰事中身先士卒、每次天外來客入侵都身處一線的薄暮城行政官,世人稱其「薄暮死神」。”

  “而你們口中的奇諾·凡·海爾辛,是那個尸位素餐、毫無作為、傍靠家族上位、每天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希林鎮民政官。”

  “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嗎?”

  此話一出,全場陷入了短暫的死寂,似乎連呼吸聲都消失了,落針可聞。

  緊接著,臺下的安德烈瞇起眼,下意識說道:“人格轉變...”

  “是的。謝謝你的補充,二哥。”索蘭黛爾對安德烈點頭致意,隨即看向眾人,繼續說道,“在整個審判過程中,大家有意無意忽略了一個關鍵點——奇諾的人格轉變。”

  “根據審判官的調查報告,以及部分親歷者的口供,去年的「神佑」8日,時任希林鎮民政官奇諾·凡·海爾辛,人格突然發生轉變,不管是性格還是行為模式,都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曾經那個無能的希林鎮民政官,突然動用鐵腕手段,殺一儆百,以一名伍長的死鎮壓了軍中的輕浮作風,并強力破獲米爾洛商隊走私案,找到了鹽晶的走私方法,甚至僅憑一鎮之兵力,率軍頂著大漠流火擊退馬匪千人隊入侵,孤身斃殺一名擁有巨人血統的地行龍騎士,藏于巨人尸中突破外圍封鎖,生擒敵方達旦,最后被提拔為現在的薄暮城行政官。”

  “這前后反差之大,可以說令人咋舌,我們沒有找到原因,奇諾也沒有做過解釋,可能也正因如此,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其它地方,這個關鍵情報被有意無意忽略了。但大家真的覺得,這是一件可以被忽略的事嗎?”

  這番話讓現場陷入了沉默,正如索蘭黛爾所說,這個情報被有意無意忽略了,大家關心的是天外來客,還有那個所謂的「詛咒」,并沒有誰將注意力放在奇諾的人格轉變上,畢竟這和他們的家族或者自身的利益毫無關系。

  也有人覺得,所謂的“人格轉變”根本就不存在,奇諾一直是那個奇諾,強大又兇狠,之前所謂的軟弱、無能、懶惰...不過是他的偽裝,只是為了迷惑周圍的人,像陰險的毒蛇般潛伏著,等待一個合適的崛起時機。

  但事實是什么,誰知道呢...

  現在索蘭黛爾重新提起這件事,也就意味著這個問題重回眾人視野,它必須得到一個答案。

  “嗒,嗒,嗒...”清脆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的會堂,索蘭黛爾走到審判席前,抬頭注視著這位朋友。

  “奇諾行政官,這是我第一次當面這么正式地稱呼你,因為現在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只是一個想弄清真相的多古蘭德子民,就和在場所有人一樣。”索蘭黛爾直視奇諾那雙琥珀色眼瞳,聲音很沉,卻隱藏著不可撼動的力量,“我接下來的問題,請你務必如實回答,不要有所保留——”

  “你,是奇諾·凡·海爾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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