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臉上的笑容驚喜中帶著掩不住的殷切,不了解蔣家情況的人看到這一幕,多半以為蔣禹是她親生的孩子。
唯有清楚她為人的蔣禹心頭的警報瞬間拉響,若是以前,瞧著崔氏這幅假模假樣的嘴臉,他想都不會想,立即會冷語忿回去。
可如今,蔣禹只淡淡的掃了她的一眼,繼而中規中矩的朝她行了一禮:“見過母親。”
蔣禹自滿十歲之后,與崔氏碰面的時候不是把她當成空氣就是冷嘲熱諷,行禮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他之前那滿京唾棄的壞名聲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這點。
哪怕崔氏這些年裝模作樣早成習慣,突然看見蔣禹朝自己行禮,也不由愣了一愣。
不過她的反應不慢,很快回神,按下心頭的怪異,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
“怎的突然和我這般客氣快進來吧,你祖母剛還在叨念你。”
蔣禹沒再說話,抬步跨進了瀾庭院的門檻。
王氏中風之后除了腦子不太好,大多數人都不認得之外,行走坐臥并沒什么大問題,他進來的時候,王氏正由丫鬟伺候著在喝水。
“祖母。”蔣禹見她喝完水,才走過去行了一禮。
“臻兒,你回來了,學院里辛不辛苦?”王氏看到他,立即從榻上站了起來,滿臉驚喜的抓住他的胳膊。
這府里大多數人她都不認識,蔣禹自然也不認識,自從她中風之后,經常把蔣禹當成她少年夭折的長子蔣臻。
蔣臻是她的嫡長子,十四歲的時候,突患急病走了。
王氏當年受到刺激,曾有一段不短的時間精神都很恍惚,雖說后來養好,又生了嫡幼子,感情卻遠不如對長子那般深厚。
“祖母,我在學校一切都好。”
饒是蔣禹和這個祖母沒什么感情,瞧著她的模樣,心里也不自覺的冒出幾分酸意,他沒有急著去澄清自己的身份,而是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
“好就好,你們趕緊去通知廚房,做幾樣臻兒喜歡吃的菜,瞧瞧,他都瘦了。”王氏一臉的歡喜的吩咐左右的婆子丫鬟。
時間繼續朝前滑行,轉眼就到了大年初一。
蔣禹回到國公府之后,每天都會去王氏的院子里請安,并陪她走上半個時辰。
王氏將他當成早逝的嫡長子蔣臻,蔣玉也不澄清,祖孫兩倒是相處的意外的和諧。
崔氏這些天也表現出了一個當家主母應有的大度與賢德,既未故意來套近乎,沒有故意找茬,就連兒子突然和蔣禹走近,她也沒管。
過完年就四歲的蔣霖,以前頗為怕蔣禹,基本上看見他就往母親懷抱里躲。
這段時間,不知是不是長大了些,激發了男孩子崇拜英雄的情懷,這孩子有次在演武場看見蔣禹練箭,瞧著他箭箭入靶的英姿,突然就粘上了這個哥哥。
蔣禹就算再不喜歡崔氏,也沒辦法對尚不到四歲的幼弟黑臉,眼見他不時的往跟前湊,也沒法將他趕開。
大年初一,京都所在四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入宮給皇帝拜年,命婦入宮給皇后、太皇拜年,拜完年,君臣一起吃年飯。
雍國公蔣遲不在家,蔣禹這個世子在這樣的日子,就必須代父入宮給皇帝拜年。
崔氏是一品命婦,自然也要入宮,宮里雖說沒有皇后和太后,卻有個掌管六宮的貴妃。
蔣禹向來與崔氏不睦,又不是她的親兒子,自然不會與她同行。
倒是拜完年,吃過年飯,蔣禹從宮里出來的時候恰好碰到了崔氏母子幾人。
初一這天下了大雪,崔氏的馬車出宮的時候不小心打滑,陷到了一處坑中,出不來。
為了給馬車減負,崔氏母子三人都從車上下來了,站在一旁。
被崔氏牽在手里的蔣霖看到蔣禹過來,立即奮力朝他揮手:“哥哥,哥哥。”
蔣禹這下想當成沒看見也不行了,他控制著韁繩,慢吞吞的走了過來,并打量了馬車幾眼,發現車輪都壞了一個,瞧那模樣,一時半會根本不可能修好。
“母親,你們弟弟和妹妹上馬,我載你們回去吧。”無奈之余,他只能對崔氏開口道。
“這怎么好意思?”崔氏一臉的為難。
“母親要是覺得不便,你就在這等一會,看看是否能碰到相熟的人,搭他們的馬車回去,我先帶蔣妍和蔣霖回去,蔣霖年紀尚小,怕是受不得凍。”蔣禹淡淡的道。
“也好,麻煩你了,蔣妍,蔣霖,你門先隨哥哥回去。”崔氏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蔣禹沒再說什么,跳下馬背,將蔣妍和蔣霖帶上馬,就揚長而去。
“不是都說蔣禹與他的繼母,繼弟,繼妹們不和么?瞧著也不太像啊?”后面跟過來的命婦們見狀,有人忍不住低語。
“傳言嘛,往往當不得真。”
初一早上大家入宮拜年,中午很多世家會組織所有的族人一起吃午飯。
蔣家也不例外,蔣家在京都除了嫡支這三房之外,還有出了兩房三服之外的本家。
那兩房論官職地位,自是遠不能與嫡支相比,人口卻不少,其中還有兩個年過六旬的長輩。
五家人,老老小小加在一起近百,初一這天的中午,大家相約一起在國公府吃午飯。
崔氏接掌國公府已有數年,自然不會不知這一點,從臘月二十八開始,她就吩咐好廚房,將年初一中午要備的菜單備好。
待崔氏搭二房林氏的馬車回來,其他幾房的人都到了,府的飯菜也備得差不多。
午飯共有十桌,男女分桌,飯菜十分豐盛可口,照應周全。
蔣家一應長輩皆對崔氏贊不絕口,覺得蔣遲這個繼室娶得不錯。
國公府的太夫人王氏以前就不怎么會打理俗務,中風之后人都不認得了,就不用說了,偌大的國公府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切自然都是崔氏的功勞。
用完午膳,有事的男人們聊了幾句就先離開,沒什么事的婦人們則留下來嘮家常。
蔣旭吃完飯就準備拉蔣禹出去玩,結果還沒來得及動身,便見蔣霖騰騰騰的跑了過來。
他跑到蔣禹身邊,朝他張開雙手:“哥哥,抱。”
“蔣禹,他什么時候和你關系這么好了?”蔣旭見狀不由瞪大了眼睛。
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顯得十分驚訝。
“到底是血脈相聯的兄弟,雖說蔣禹在外讀書,平常不怎么回府,他們倆兄弟相處的時間不多,最近蔣禹一回來,沒過兩日,蔣霖就親他親得不得了。”
崔氏笑瞇瞇的開口道。
頗為了解崔氏為人的林氏和張氏都一臉的狐疑,以前崔氏防蔣禹就像防賊似的,什么時候允許兒子和蔣禹走得這么近了?
崔氏面帶笑容,顯然沒有再解惑的意思。
蔣禹帶著蔣霖走了,大半個時辰之后,崔氏和族中的幾位妯娌長輩聊天正聊得開心,外面突然傳來蔣霖尖利的嚎哭。
崔氏被驚得騰的一聲站了起來,也顧不得和大家打招呼,就急急奔了出去。
在座的諸人面面相覷,彼此對視了一眼,也站起跟著走了出去。
剛從里面出來,大家就看見在不遠處的水榭,崔氏牽著嚎哭的兒子,正在和蔣禹爭論什么。
緊接著,那蔣禹突然伸手狠狠的推了崔氏一把。
崔氏所站的位置就在荷池邊上,蔣禹這一推,竟然將她推得噗通一聲跌下了。
崔氏手里還牽著兒子,她這一跌下去,差點將蔣霖也帶下去。
好在跌落的瞬間她及時松開了手,而一旁邊蔣禹又及時伸手將蔣霖抓住,這才避免娃跟著跌入荷花池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