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啊，我可沒少笑話我娘。偏她老人家理還特多，說什么‘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啥的，我那時候才五歲，往哪兒游啊…”
說了一大通，雖然帶著抱怨的語氣，但阿華很容易就分辨出泯然不僅沒有一絲不滿，反而臉上的笑容都快要溢出來了。很顯然，泯然跟她娘親的關系肯定很好。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阿華神情有些恍惚，“泯然…跟你娘親關系很好？”
“啊？”
泯然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還是阿華看出了她的窘迫，連忙改口，“我就是覺得，五歲的衣裳你還帶在身邊，肯定跟你娘親的關系不錯…”
“其實，也確實挺不錯。”
泯然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雖然她離開的早，可看著她給我留下來的東西，就好像一直在我身邊一樣，所以，也就不覺得難過了。”
“這樣啊…”
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阿華連忙閉上了嘴，但接下來的一上午，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做活也老是出岔子。泯然可不敢讓她再干活了，就讓她在太陽底下老老實實的坐著休息。
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碩大的肚子，剛開始動作還有些生疏，可撫摸著撫摸著，阿華就好像上了癮一樣，漸漸的愛不釋手。
水生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幅畫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泯然總覺得水生好像愣了好一會兒，才低頭去劈柴。
阿華也看見了水生這個動作，咬了咬唇，起身朝著外面走去，不一會兒，帶回來了一卷柔軟的棉布。
“你這是？”
“我想著，要不，我也給孩子做一件貼身的衣物？雖然我以前從來沒做過這么小的…但應該都差不多吧…”
聽見這話，水生連忙走過來扶住阿華，另一只手去拿棉布，語氣十分溫柔，動作卻很堅定。
“你都這么累了，要不…別做了？”
可阿華這回卻十分執著，固執的拽住那卷棉布，死活不松手。
“不，我就是想給孩子做一件衣裳，水生，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頂著妻子懇求的眼神，水生僵硬了片刻，最終還是別開了頭。
“你這樣，最后傷心的只會是自己…”
說完這句話，水生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阿華忍不住紅了眼圈兒，卻還是倔強著拿出針線筐，生疏的做著小孩子的衣物。
不多時，一件小小的外衫就做好了，阿華將它拿起來對著陽光照了照，滿臉欣慰。可片刻過后，卻不知怎的，眼圈兒越來越紅，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最后更是猛地彎腰，吐了。
“阿華姐？”
泯然連忙上前扶住她，一摸脈搏，身體倒是沒什么問題，可看著不斷聳動喉頭干嘔到幾乎吐血的阿華，泯然忍不住沉默了。
倒是阿華自己，安慰起了泯然，“我沒關系，應該是這幾日吃壞了腸胃…泯然，你能多跟我說說，你跟你母親之間的事情嗎？”
“這個…”
本來不想答應，可想到阿華對自己的照料，泯然還是撿著幾件有趣的事情給阿華說了。泯然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多么動人，阿華卻低著頭，淚珠子一顆一顆的往下淌，很快就打濕了手里拿著的棉衣。
啊，原來，母親會那么溫柔的對待自己的孩子嗎？如果，如果…她是不是也可以做這樣的母親？
這世上有一種感情，即使再怎么壓抑，終究會噴涌而出。壓抑的越深，反彈的也就越厲害。
不自覺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阿華漸漸一臉向往，就好像任何一個疼愛并且期待孩子出世的母親一樣，可這份難得的溫馨卻被急匆匆趕來的王嬸子給打斷了。
“阿華！”
泯然總覺得聽見王嬸子的聲音阿華忍不住顫了一下，可下一刻卻又恢復了正常。
“王嬸子，有事嗎？”
王嬸子向來是個心直口快卻能讓人感到好意的人，這會兒也不例外，親昵的走過來拉住阿華的手。
“那不是阿萍已經生了嗎？這會兒不知道怎么做，她家里又沒個老人，本來是我照顧著，可剛剛鐵蛋他們又跑出去瘋玩了，你先幫我搭把手吧？”
眼睛一轉，看見了阿華手里的小棉衣，王嬸子不禁笑了。
“哎呦，這手藝可真好，你要是沒事兒也給阿萍的孩子做一件吧？那丫頭的手藝可一點兒都不成…”
說著，王嬸子就帶著阿華離開了院子，泯然也想跟上去，卻看見阿華背在身后的手搖了搖，思索再三，還是留在了原地。
抬頭看了一眼陽光，不知怎的，本來還算明媚的陽光，這會兒也漸漸沒了，天氣看上去竟然有些陰沉。
又過了大概小半柱香時間，水生悶著頭回來了，沒看見阿華，當下就是一愣。
“阿華呢？”
“剛剛跟王嬸子一起走了，說是要去阿萍家…”
“什么？！”
沒想到水生反應十分激烈，當下就扔掉手里捧著的果子沖了出去，還讓泯然待在家里，萬一阿華回來，就去找他。
可水生離開半天之后，天都開始下起了小雨，且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水生夫婦倆都沒回來。抬眼看了一下老太爺住的方向，泯然思索再三，還是抬腳走了過去。
雨，一滴一滴的打在泯然的身上，可近距離看就會發現那些雨并沒有打濕泯然的衣裳，而是順著某種看不見的屏障滑到了地上，濺起了一朵朵水花。
當泯然邁出第七十五步的時候，一個個模糊的身影陡然出現，沉默的攔在了泯然前進的路上。
是鐵蛋，以及其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雨落在他們身上臉上，有的甚至直接落進眼睛里，這些孩子卻好像注意不到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見泯然，鐵蛋頓了一下，隨即臉上一陣扭曲，最終定格在歡笑的表情上，開心的不得了。
“泯然姐姐，陪我們一起玩吧？好不好嘛？好不好？”
“陪我們一起玩吧！”
“一起玩…”
其他小孩子也一起發聲，漸漸圍住了泯然，臉上洋溢著歡笑的表情，一個個天真無邪的緊。
但泯然無端端的想起來一種母親送給自己的玩具。
當扭動發條的時候，木偶就會不分時間地點的翩翩起舞。
黃昏雨落，天氣陰沉，孩童們揪著泯然的衣裳手臂等所有能揪住的地方，歡聲笑語，一臉天真。
泯然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