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舒語氣淡然,充滿著對嫻筠與陳梓皓死法的不認同。
忠漓和嫻珂聽了,忠漓倒沒什么太大的反應,嫻珂則抿著嘴唇,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摩搓著手里的鞭子,若有所思。
重新經過小鎮,因為沒想到會在陳家祖墳走上這一大段泥路,誤了些時辰,車夫連抽了幾鞭,加快的速度,算是疾馳而過。
若舒也再沒有朝外去看,只是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不知,鄭家和肖家現在如何了?”說完之后,又覺得自己實在應該將這些放下了。
陳家因為占了地主之誼,幾乎被連根拔起。
鄭家宗子鄭陽誠在寧王手里領了吏部尚書之職,本來帶著妻子兒女已經長居京城,可這次不知為何,居然舉家去了陳府為陳老夫人賀壽,所以無一幸免。其母鄭氏大夫人,鄭夫子的繼妻肖氏,在鄭夫子來京數年里一直守在鄭氏祖宅里,守著她從若舒母親手中奪來的位置,直到死在陳府的宴席之上。鄭家那幾個老一輩,還沒等若舒下手,便自行死去了。
肖家那幾個老一輩死得更早,肖家現在的大夫人陳氏正是一切冤孽的最大受益者,其婚前所生下的兒子,也順理成章地承繼了肖家的宗子地位,但既沒有鄭夫子那般的名號,更沒有陳梓皓那般的才名,若舒到現在都記不起他的名諱。
其余的小輩,可能會有幸存的男丁,但應該既非長又非嫡,不然暗衛一定會特別上報。至于女兒家就更加被暗衛漠視了。
想來也不會好過到哪去,沒了祖輩的庇佑,想收拾舊山河談何容易,恐怕能在族中那些虎狼之輩手下謀生已是不易了。
就像若舒自己當年,若不是外祖母伸出援手,令她逃出升天,莫說難以存活,現在這世間恐怕無一人能記起她曾經存在過。
未下手之前,這股悶氣壓在心底,只要一想起,便令她喘不過氣來,但她從未將希望寄托在秦道川身上,更未想過要將幾個兒女牽涉其中。
得手之后,悶氣已然消散,如今她連提一提的興趣都沒了。
她更沒有內疚之感,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買定離手,輸贏自擔。
但這三家算起來都與她有血緣之親,鄭家是她父族,肖家是她母族,而陳家也因為外祖母的緣故,與她有著血親。她準備時、下手時,已全然將這些忘記。現如今一切塵埃落定,這些被世人和她自己遺忘的各種關系又紛紛跑了出來,令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有些心狠。
若舒一路沉默著走在回京的路上,忠漓送了半路就返回了北郡,又行了數日,眼見半日就可入城,若舒嫌嫻珂太過招搖,剛說讓她帶著女衛騎馬先行,自己也好低調的回府。就聽見嫻珂高聲一語,“父親!”接著就是馬蹄聲疾馳而去。
若舒掀開車簾,遠處依稀能看到一隊人馬,卻沒看出來是秦道川。見女衛緊跟而去,倒也隨她,就算不是,也樂得清靜一番。
到了近處,聽到嫻珂像鵲鳥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然后就是秦道川和緩的應和聲,剛掀開車簾,就看到秦道川騎在馬上,眼睛正好與自己對上。
因為隔著些距離,兩個人都沒有打招呼,待車停住,秦道川在車外說道:“夫人,下來吧,今日天氣涼爽,太陽不大。”
若舒下了車,見這里雖是曠野,卻滿山滿坡的野花,一派生機勃勃的景像。與秦道川兩人漫步草地,垂手便可觸摸到那一朵朵的野花。
秦道川站在她的身旁,“夫人可還記得這里?”
若舒回想了好一陣,最后放棄地搖了搖頭。
秦道川指著那塊草坡說道:“當年夫人騎著車從坡下上來,也是這樣的光景,野花遍地,一匹灰黑色的駿馬,一身明蘭色的衣衫,馬兒蹄長身狀,人卻嬌小可愛,顯得極不般配。”
若舒頓時想起,那是自己第一次詐死出逃,在外過得最逍遙的兩年。那次不只自己,還有剛剛升為護衛的杜若遠,一路跟隨,只是那時他還是半大小子的模樣,見自己騎術拙劣,膽戰心驚地跟在自己馬后,卻不敢出聲提醒。
“只是不知為何,夫人見了我,并未靠近與我打招呼,而是站在遠處。”秦道川的聲音接著傳來。
“不過后來,我有些明白了,想是夫人騎術不佳,當時被馬困在那里,又顧忌我在那里,不敢出聲求救吧。”說到后面,聲音里帶著笑意。
若舒回道:“也許我是沒想過來呢?”
秦道川聽了,轉頭看向她,發現她這話正是看著他說的。自嘲地笑了聲,問道:“為何不想過來?”
若舒說道:“你忘了當時我倆已經談好和離之事了么?”
秦道川說道:“是啊,差點忘了。”
若舒不想拆穿他的自欺欺人,沒再接話。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秦道川問道:“嫻珂說你們去看了嫻筠?”
若舒說道:“正好繞路到那,便去了。”
秦道川問道:“放下了么?”
若舒說道:“我向來是接招的人,沒什么放下不放下。”
秦道川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世家嫡支成年的已經沒了男丁,剩下的都是些庶出未成年的。”
若舒心想,就算他們日后想尋仇,也尋不到她身上。
秦道川接著說道:“不論他們日后打算如何,一切都交予我,再不需夫人出手。”
若舒問道:“怎么突然起了這樣的心思?”
秦道川說道:“這幾個月,夫人不在身邊,想明白了許多往事,夫人說得對,若是我稱職些,這些事本不需夫人動手。”
若舒說道:“都是些后宅瑣事,你若插手豈不是用了牛刀?”
秦道川將臉轉向她,“高門大戶里的后宅爭斗,可沒有夫人這樣的手筆。舒兒,你還是對我有成見。”
若舒沒有去看他,“事趕事,就成了這樣,原本也不會有動靜的。”
秦道川說道:“看來,夫人還是為了他,才會沖冠一怒。”
若舒說道:“這事我們已經談過了,我不想再提。”
秦道川說道:“好,死者已矣,不提也可。但,此后無論何事,望夫人如實相告,為夫定鼎力為之。”
若舒說道:“剩下的,怕是你自己的煩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