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夫子輕拈了三根清香,在白燭上點燃,四指向上,齊眉平舉,拜了三拜,將香插入了香爐中。忠湛也有樣學樣,拿著香祭拜。
鄭夫子望著祭桌上的靈位說道:“菁舒吾妻,今日與往年不同,你我的女兒若舒和長外甥忠湛也在此處。看來我當年的決定是正確的,離開了我,她過得更好,岳母也將她教養得很好。你走之后,我在徽州如行尸走肉般過了十五年,終于完成了身為鄭家宗子的使命。剩下的年月我要為自己而活,為我們的女兒而活,也為你而活。”
說完看著若舒說道:“她還是不愿認我,甚至不愿理我,想是還在怨恨我當年拋下了她,令她無父無母孤單長大,我不怪她,我會等她原諒我。我原先還擔心她在秦府過得不好,如今看來,她過得挺好,兒女成群,秦家女婿為人也好,也是個有建樹的人,菁舒,你我當初的愿望都實現了。”
若舒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直等到鄭夫子將話說完,等著她回話,才開口說道:“天色不早,歸途遙遠,夫子,盧氏先告辭了,忠湛,跟夫子告別。”
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鄭夫子急忙站起身,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忠湛連忙扶住了他,兩個一齊望著若舒的背影。
“我從沒忘記過你。”鄭夫子在身后說道。
若舒站在月亮門前,披著絳紅色的斗篷,鑲著玫紅色的邊,上面繡滿了銀色的福字紋,風吹動斗篷,里面顯露出的卻是水紅色裙邊,帶著桃紅色的云紋,襯在青色的磚墻和綠色的迎春花墻上,如一朵薔薇花,鮮艷卻有刺。
聽了鄭夫子的話,若舒沒有回頭,望著滿眼的迎春花,冷聲說道:“我母親埋在哪里,還記得嗎?”
說完停了一會,見鄭夫子果然失了聲,若舒冷哼一聲,決絕離開。
歸途的馬車上,忠湛吃著小幾上的小食和點心,不時偷偷地望著自己的母親,上車后若舒就靠在厚厚的軟墊上,看著窗棱外的天空。忠湛也偏頭看過外面的天空,除了灰蒙蒙的天,什么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若舒似疲乏了,閉上了眼睛,蘭芷幾乎在同一時間,從隔間挪了過來,將若舒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若舒卻睜開眼,毫無睡意,輕聲說道:“我沒睡。”
蘭芷也低聲說道:“那也要蓋好,免得著涼。”
若舒還是睡著了,蘭芷悄聲問忠湛:“要茶嗎?”
忠湛不由得看了眼若舒,蘭芷擺了擺手,忠湛點了點頭。
看忠湛不再拿小幾上的東西吃,蘭芷就將東西撤了,指了指旁邊的小匣子,悄聲說道:“里面有書,不想睡可以看。”
忠湛好奇地打開匣子,里面品類繁雜,有樣式圖譜、字貼、茶典、還有地方志,忠湛在最下面找到一本山海經,翻開一看,里面寫著各種奇聞異事,起了興趣,拿起就沒放下。
直到有人敲了他頭一下,才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坐在旁邊,忠湛剛要打招呼,秦道川示意他不要出聲,兩人都看了一眼若舒,見她呼吸平穩,紋絲不動,松了口氣。
蘭芷端來了茶,又問秦道川要不要用點心,秦道川示意不同。
忠湛想了半天,終于爬到父親身邊,在他耳邊將今日之事說與他聽。
秦道川待他說完,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像以前一樣,裝作不知即可,曾祖母那里也別說。”
忠湛點了點頭,卻仍舊在父親耳邊問道:“母親會一直這樣嗎?”
秦道川回道:“他倆的恩怨我并不十分了解,由你母親自己作主吧。”
忠湛還想說什么,若舒轉了個身,挪了幾個姿勢,終于不再動,動靜不大,卻嚇得兩個人再也不敢說話。
秦道川見忠湛意猶未盡的樣子,輕輕從小幾下的抽屜內拿出筆墨和小箋,要忠湛把自己想問的問題寫在上面。
父子倆就這樣一問一答,說著若舒與鄭夫子的事和忠湛在蘭溪書院武罰的事情,秦道川只對忠湛寫得不好的字提點了下,別的都只看不問。忠湛倒是好記性,事無俱細地寫了下來。
期間經過一個集市,有些吵鬧,若舒睜開眼就看見父子倆你寫我看,特別忘我,也沒動,只靜靜地看著他們。
秦道川準備重新從小幾內拿小箋時發現若舒醒了,也沒說話,只要忠湛繼續寫,待忠湛寫完,再回后時,發現若舒又睡著了。
這一胎,若舒始終有些別扭,衣裳就穿得寬松,所以快六個月的肚子仍不太顯,此時睡在那里,只覺得有些發福而已。
秦道川問了下到哪兒,看仍有時間,便要忠湛將家傳的拳法口訣默寫一遍,然后再讓他將自己領悟寫下來,再逐字逐句地指出他的不足,再將自己的見解寫了下來。
忠湛畢竟年幼,寫得有些手累,便忍不住開口說道:“父親,你的字是怎么練的?怎么看都看好。”
秦道川下意識轉頭,若舒果然睜開了眼,秦道川對她說道:“既然醒了就起來坐坐,不然晚上又不好睡了。”
若舒帶著濃濃地睡意問道:“你何時來的?”
秦道川回道:“你們下了山沒多久。”
若舒打了一個呵欠,看著秦道川將小箋疊成一摞折起來放進了自己的懷里,就盯著他看,秦道川說道:“考教了一下忠湛的學業和拳法,我回頭再看看。”
說完,挪到若舒身邊,扶她起來,幫她揉著后背,忠湛看了兩眼,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重新拿起書,低頭看了起來。
回到西府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若舒想直接回右院,要秦道川帶著忠湛去老夫人那時便是,秦道川卻搖著頭說道:“我不方便現面,就坐著馬車直接回右院,辛苦你帶忠湛去萱微堂,別說我回來了。”
若舒猜到了大概,點點頭。秦道川又接著說道:“也不遠,坐了這么久,別坐軟椅了,走動走動吧!”
若舒看了他一眼,想著活動活動也好,正好一身酸軟,便領著忠湛沿著小路去往萱微堂,誰知一進門,就看見兒女們按年齡一字排開,站在老夫人兩側,看到若舒兩人進屋也沒動,只靜靜地看著她和忠湛。
老夫人則一臉自豪地端坐在上首,看著若舒和忠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