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景親自為永嘉帝扶棺,群臣同行,一并去了皇陵。
忠心耿耿的梁大將軍父子,還有劉公公的尸首,都被一并帶去皇陵安葬。也算為永嘉帝殉葬。
他們都是為永嘉帝而死,皆是世間難尋的忠臣。死后能葬在皇陵里,永享皇室香火,也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了。
至于大皇子,大逆不道弒殺親父,自然沒有葬進皇陵的資格。早在數日前,就被送出宮隨意找個地方埋了。
廣平侯大逆不道,起兵謀反,就是死了也該被千刀萬剮。李景不愿做死后鞭尸這等舉動,讓人備了薄薄的棺木,將廣平侯也埋了。
廣平侯的尸首,和大皇子葬在一處。
咬舌自盡的孟妃,以后宮太妃之禮下葬,也葬在皇陵里。
生前爭了一輩子,死后黃土一堆罷了。
李瑄李琀留在宮中,唯有李珝隨著一并來了皇陵。
李景一路扶棺,李珝默默跟在親爹后面,沒喊一聲苦累。七歲的孩子,已經表現出了遠勝同齡的孩童的堅韌。
永嘉帝死得意外突然,幸而早就立了太子,江山能安穩地傳承下去。李珝是太子的嫡長子,不出意外的話,日后的太子之位就是李珝的。
李珝如此表現,足以令眾臣欣慰。
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時陰了下來。
李景跪在永嘉帝的皇陵前,磕了三個頭,然后慢慢燒紙。
金色的火苗跳躍,貪婪地吞噬著黃紙。
李珝跪在李景身邊,也跟著磕頭燒紙。李景沒有說話的心情,就這么沉默著跪了一個時辰。
天色愈發陰沉,不知何時,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
李珝想提醒親爹一聲,一轉頭,看到李景的神情,到了嘴邊的話不由得咽了下去。
李景無聲地落了淚,眼睛通紅。
父子兩個,在小雨中跪了半個時辰,身上的孝衣被淋了個透徹。
羅尚書終于按捺不住了,低聲進言道:“皇上已安葬。殿下也別傷心過度,以免傷了身體。”
余尚書也勸道:“殿下還是回宮吧!”
眾臣紛紛進言勸慰。李景終于有了反應,他再次磕了三個頭,然后在內侍的攙扶下起身。李珝也跟著起身,大概是雨淋得久了,全身濕透冰涼,李珝起來后,先連打了幾個嚏噴,身體也開始發顫。
李景一驚,伸手探李珝的額頭。果然,掌心下一片滾燙。
李珝還小,哪里禁得住這般折騰,這是發燒了。
李景什么哀傷的心思都沒了,立刻道:“現在就回宮。”
陸明玉如今已能在床榻上坐起,偶爾還能被攙扶著下榻走動兩步。
綺云一邊扶著陸明玉走動,一邊絮叨:“娘娘小心些,走得慢些,千萬別扯到胸前的傷口。”
陸明玉也沒逞強,走了片刻,便坐在床榻邊歇著。
就在此時,喬皇后邁步走了進來。
這一場喪事,幾乎耗光了喬皇后的元氣。喬皇后一連睡了五天,才稍稍有些精神,立刻就來了東宮探望陸明玉。
喬皇后仔細打量陸明玉幾眼,目中露出欣慰:“養了這么些日子,你的臉色總算好看多了。”
陸明玉也看喬皇后:“母后辛苦多日,瘦了許多。”
何止是清瘦憔悴,頭上還多了白發。仿佛一夕之間,就蒼老了數歲。
喬皇后摸了摸瘦削的臉,自嘲地說道:“都這把年紀了,已經老了。”
永嘉帝一死,后宮所有嬪妃都成了寡婦。夫妻一場,喬皇后也為永嘉帝的死傷懷不已。就連老對頭孟妃自盡了,喬皇后也沒什么喜悅。
仿佛是心里被掏空了,整個人輕飄飄地。
陸明玉看著喬皇后恍惚的模樣,心中暗嘆一聲,伸手握住喬皇后的手:“母后正當盛年,怎么能言老。琀哥兒還得靠母后照顧呢!”
提起孩子,喬皇后恍惚的眼中多了一絲活力,輕聲笑道:“這倒也是。放心吧,我能撐得住。我且要好好活著,看珝哥兒娶妻生子,看瑄姐兒招一個駙馬,看琀哥兒長大。”
陸明玉笑著嗯一聲,頓了頓,輕聲問道:“皇祖母現在如何了?”
喬皇后目光微微一暗,低聲道:“皇上的棺木被送出宮那一日,我親自去‘請’太后回壽寧宮。太后記憶混亂,神智不明,說話顛三倒四。太醫們也沒什么好法子。只能盡力照顧太后身體罷了。”
趙太后已徹底瘋了。
陸明玉沉默不語。
喬皇后又道:“秦妃還算有些良心。主動請纓,去壽寧宮照顧太后。太后認不得別人,見了秦妃,倒能安靜片刻。秦妃說的話,她也聽得進去,也肯吃飯喝水了。”
“這幾日,都是秦妃在照顧太后。”
陸明玉點點頭:“秦妃陪伴皇祖母多年,有她照顧皇祖母,母后也能安心些。”然后,略略皺了眉頭:“皇祖母這般模樣,六皇子留在壽寧宮里,倒是不妥了。”
喬皇后道:“過些日子,我讓人將六皇子抱進椒房殿里,我親自照看。”
正說著話,一個宮人匆匆進來稟報:“啟稟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領著眾臣回宮了。”
“小殿下也被送回東宮來了。”
“小殿下發了燒,一路上有太醫照料,不過,燒還沒退。”
話還沒說完,陸明玉和喬皇后的臉色都變了。
陸明玉顧不得身體虛弱,立刻起身。綺云沒出聲勸慰,默默扶住主子,一同去了李珝的寢室。
李珝躺在床榻上,臉孔異樣酡紅,目中浮著水汽,目光渙散。
喬皇后一見之下,眼淚頓時涌了出來。
陸明玉心痛如割,坐到床榻邊,緊緊攥住兒子的手:“珝哥兒,你頭痛么?”
李珝努力睜大眼睛,擠出一個笑容:“有一點點,不過,我能忍得住。母親別擔心。”還安慰喬皇后:“皇祖母,我乖乖喝藥,很快就會好了。皇祖母別哭。”
喬皇后哽咽著說道:“珝哥兒乖,快點好起來。”
陸明玉忍著鼻間的酸澀,伸手拿過溫熱的毛巾,為李珝擦拭額頭脖子手腕。李珝很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