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沒合適的,若是嫁個好的…”檀悠悠琢磨著,“做妾?”
“不要!”柳枝紅著臉道:“實不相瞞,奴婢是個心氣高的,絕不做妾。”
“那我知道了。”檀悠悠賊開心,使勁擠柳枝的臉:“我一定不逼你嫁人,除非你自己想嫁。”
她又香又軟又溫柔體貼的柳枝,必須多留留啊,傻了才忙著把人嫁掉。
柳枝恍然大悟:“原來夫人是試探奴婢啊。”
檀悠悠晃腦袋:“不是不是,我是真心的,雖然很想要你一直陪著,但你若想嫁人,一定讓你風光出嫁,說到做到。”
柳枝笑起來,甜蜜蜜地道:“奴婢知道啦!”
與此同時,宗人府一處陰暗潮濕的牢房內。
二皇子躺在簡單搭成的木板床上奄奄一息,倘若不是眼睛偶爾眨動,身體不時抽搐,便如死了一般。
裴融坐在距離床鋪兩尺遠的一把椅子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聲音冷淡:“庶人裴勉,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二皇子努力睜大腫脹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裴融,半晌,夢囈一般低聲道:“父不慈,子不孝…沒了…”
裴融示意一旁負責記錄的小吏莫要將這話記錄下來,嚴厲地道:“你這話反了,分明是子不孝,父乃不慈。只因陛下非是民間尋常之父,而是國家天下之父。若是待你太過仁慈,便是辜負天下人!”
“呵呵…”二皇子神經質地笑起來,嘲諷地道:“他這般待你,你卻隨時隨地不忘替他爭辯,所以說,賤人就是賤人,永遠都這么賤…”
一個小吏沉著臉上前,將手里的黑鐵棍子對著二皇子胸前用力一敲,“嚓”的一聲悶響,二皇子殺豬似地慘叫起來,他的肋骨被敲斷了。
裴融平靜地道:“昔年,東坡與佛印對坐相視,東坡問佛印看到什么,佛印曰佛,問東坡見到什么,東坡曰糞。因你至賤至惡,故而看到世間全是賤與惡。”
二皇子目呲欲裂,忍痛瞪視裴融:“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裴融恍若未聞,起身離開。
小吏再次舉起鐵棍,用力捶斷二皇子另一根肋骨,將一口濃痰吐到他臉上,鄙夷地道:“不會有好下場的人是你!”
黃昏,風雨侵襲,廊下燈火搖搖欲墜。
御書房內,皇帝端坐在龍案之后,垂眸看著眼前的卷宗,才經大變,他兩鬢的頭發又斑白了不少,以往十分挺拔的肩背也似是佝僂了幾分。
裴融垂手立在下方,肩背筆直,面容平靜,姿態淡雅。
“呵…”皇帝看完卷宗,疲倦地揉揉眉心,非常不滿:“你忙活了這幾天,審了這么多人,就只問出這一點點東西?”
他讓裴融審訊與此謀逆案有關的人員,想要挖出更多的線索和相關人員,好施展雷霆手段,一網打盡,肅清嚴明。
不想裴融只給了他這么一份內容簡單的卷宗,里頭只牽涉到二十來名主要人物,其余人等皆用“為逼迫所致,頗為悔恨”一筆帶過。
他很不滿意,為什么會讓裴融審理此案?
就是因為裴融不曾在朝為官,不曾與百官有過多牽涉,是最能公正嚴明審理處置此案的最佳人選。
但折騰了這么久,裴融竟然就給出了這么一個東西?
皇帝的眼神嚴厲而兇狠,冷冷地道:“聽聞,你的妻室檀氏,十分同情逆王之孫女,曾使下人拿銀子打通關節,給那逆賊之后米面湯汁果腹?”
袁知恩擔憂地看向裴融——皇帝在這種時候提及這件事,是在明確表示對裴融夫妻的不滿和懷疑,一個回答不妥,就要惹禍。
裴融不慌不忙:“回稟陛下,確有此事。稚子無辜,臣妻才做母親,生的同樣是女兒,慈母柔情,遇到這般情形實在不能坐視不理,鐵石心腸。也是因為陛下仁慈,臣妻才敢如此大膽妄為。”
“少給朕戴高帽子!”皇帝憤怒地把卷宗扔到地上,高聲道:“你的意思是說,朕若是要追究這些為虎作倀的狗東西,便是鐵石心腸,就是不仁慈?”
裴融仰起頭來,朗聲道:“天底下最大的善,需用惡來成就。同理,惡,需用善襯托對比,方能彰顯。”
所謂以殺止殺,便是用惡成就天下最大的善。
對罪行不嚴重的小貓小狗施以善意和仁慈,正好襯托出逆賊的惡與冷酷。
皇帝憤怒地瞪著裴融,用力拍著龍案,厲聲道:“你敢頂嘴!袁伴伴,你聽見了么,這個什么都不是的白衣,竟敢和朕頂嘴!他是不是想著朕舍不得殺他?啊?!”
袁知恩顫巍巍地:“陛…陛下…息怒啊。”
皇帝正在盛怒之中,轉頭把槍尖對準了他:“你勸朕息怒?你不是也認為朕錯了?是不是也要和逆王逆子一起,反對朕!謀害朕!”
袁知恩嘆了口氣,低著頭跪下,還去強拉裴融,示意他也跪下認錯,別和皇帝死犟著了。
裴融卻是巍然不動:“陛下若是想要佞臣弄臣,外面大把都是,全不必讓微臣做這些事。微臣是白衣不假,但讓微臣御前講經、奉密旨審問謀逆大案的,也是陛下!”
“你…你真是要氣死朕!”皇帝揪著衣領,深呼吸又深呼吸,最終扶著龍案再坐下去,氣呼呼地道:“滾!”
“謝主隆恩!”裴融利落地掀起袍腳,三拜九叩,一絲不茍地行完了禮,這才卻步退出。
皇帝氣鼓鼓地瞪著他的背影,高聲喝道:“不識抬舉!”
想了想,氣不過,又扔了一塊鎮紙出去砸人,當然沒能砸中,于是他又氣呼呼地補充了一句:“茅廁里的臭石頭!”
說句哄人高興的話,會死嗎?
“既然陛下知道他是臭石頭,還和石頭計較什么呢?”袁知恩撿起地上的東西,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是圣人啊,圣人不能和不懂事的小人計較的。”
“圣人?呵呵…”皇帝仰靠在椅背上冷笑,重復二皇子的話:“父不慈,子乃不孝…為什么世間的人,總是覺著別人欠自己的呢?朕生了他,所以活該欠著他!不還債的人是他,是他!”
袁知恩不敢出聲,把嘴閉得蚌殼似的。
皇帝獨自坐了許久,將手撐著額頭,疲累地道:“把那份卷宗拿過來,就按照那上面的內容結案吧。”
袁知恩故意問道:“哪份卷宗啊?”
“當然是裴向光才送來的卷宗!”皇帝嚷嚷完畢,整個人都放松了:“就這樣吧,到此為止。朕要讓他們看到,什么是仁慈。至于記錄在案的那二十幾個人…”
他輕描淡寫的,然目光猙獰:“殺無赦,誅三族!”
三更天,袁知恩走進死氣沉沉的長寧宮,親手把一碗漆黑濃稠的藥灌進樊貴妃的口里。
與此同時,宗人府中的二皇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閔氏喂完女兒,將碗里剩余的迷糊舔得干干凈凈,再抱著女兒縮進角落里,閉上眼睛等待天明。
白云巷中,裴府。
檀悠悠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見身旁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她睜眼一看,只見裴融坐在一旁小心地脫去衣衫,準備挨著她躺下來。
“咳咳…”她低咳一聲,問道:“回來了?”
“回來了。”裴融伸出大手溫柔地摸摸她的臉,又俯身下去親一口萱萱的胖臉蛋,貼著她躺好,將她摟入懷中護著,低聲道:“若是以后我都只能這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你覺著怎么樣?”
“有吃有喝、平安健康就行。”檀悠悠翻過身抱緊裴融,將臉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覺得很踏實。
“我想你了。”她很小聲地說,“雞腿兒他爹,沒你在身邊,仿佛很不習慣呢。”
“唔。”裴融的聲音平靜無波,唇角卻忍不住勾了起來,為了表示他的高興,他許諾:“待到這里的事了結,我便親自走一趟江寧,把姨娘家的那件案子了結干凈,總這樣下去不是法子。”
“好。”檀悠悠不客氣地把腿翹起擱在裴融身上,八爪魚一樣地睡著了。
裴融睜眼到天明,好幾次想把這沒有睡相的女人推開,最終還是咬著牙忍了。
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沒有,能夠十全八美已經很不容易了。
否則,便是太貪心。
“哎呀呀,昨夜睡得真好啊,好久沒這么沉了。”檀悠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拉著裴融撒嬌:“夫君,我還想吃熱乎乎的果子油酥餅,你去給我買。”
“麻煩!都是慣的!”裴融皺著眉頭假裝不耐煩,手卻忙著穿衣服。
大冷的天兒,排隊買果子油酥餅的人卻一點不少,好不容易排到裴融,只剩最后兩個。
“咱們運氣真好啊!”小伍歡呼鼓舞。
裴融面無表情地把果子油酥餅藏入懷中,轉身才走了幾步,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侯爺,侯爺,可算找到您啦!”來的是袁知恩的徒弟,笑瞇瞇地:“萬歲爺召見您呢,趕緊來吧!”
“我不…我還有事…”裴融掙扎不得,就這么被拽進了宮中。
皇帝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盤著膝蓋在那進早膳,見他來了就道:“坐,一起用點。”
“微臣已經用過了,敢問陛下有何吩咐?”裴融不坐,將手摸著懷里的果子油酥餅,心里想的都是就要涼了,就要涼了,于是不免帶了些不耐煩。
“朕思來想去,你還是繼續來講經吧,沒事兒的時候也去宗人府那邊幫幫忙,朝廷不能白養活你!”皇帝看出來他的不耐煩,還注意到他一直將手護著懷間,便道:“拿出來!是什么?”
裴融不情不愿地拿出果子油酥餅,皇帝大為震驚,是完全沒想到裴向光竟然會做這種事。
袁知恩的徒弟笑瞇瞇地上前附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話,皇帝便讓裴融把果子油酥餅拿上去,面無表情地撕下一塊喂入口中,看著裴融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覺得心里十分舒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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