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順想去見趙桓,他一個西夏廢帝,連太上皇的名頭都沒有,見趙桓有什么用?
有用,還真有用。
當下西夏國土盡數在耶律大石的掌控之下,這些疆土該怎么辦?
誰也不能否認,曾經的三皇同盟,到了現在真正的皇者只有一個,那就是人家趙官家。李乾順就不用說了。耶律大石也是撿了大宋的便宜,才占據了西夏,如果趙桓一個不高興,完全可以把大石踢跑了。
李乾順想求的就是這個。
當然了,他沒有那么腦殘,只需要提一下西夏,也就夠了。
“那個逆子飛揚跋扈,現在他攜著大勝回來,對你可不會客氣的。”趙佶毫不猶豫嘲笑道:“你就那么下賤,連一張老臉都不要了?”
“要?要什么?”李乾順哈哈大笑,“我都裝過瘋癲,還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官家對我越是不客氣,就越好。老夫能不能魂歸大白高國,名列祖廟,就看這一次了…倒是趙兄啊,你可千萬小心了,萬一你連趙家族譜都不能入,那就麻煩了!”
“笑話!”趙佶咧嘴冷笑道:“不管怎么說,他都是我的兒子,皇位是從我這里繼承的,他日后入趙家太廟,不把我放進去,他從哪里冒出來的?怎么會有這樣的道理?”
李乾順哈哈大笑,“趙兄啊,你可真是太糊涂了。都不用禮部那些文官想辦法,我這里就有個主意。以官家的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等滅了金國,另尋一處都城,重建太廟,等于另開一支,百年之后,官家的謚號多半會是‘祖’。留在開封的這一支,就可以稱前宋,官家那一支就是后宋,到時候只需要不給你入這邊的太廟就是了…對了,你是大宋第八位皇帝,前面七位,填滿了太廟…你是注定要成孤魂野鬼嘍!”
李乾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李兄啊,我可是真為你著急啊!”
趙佶的臉色驟然變化,先是漲紅,接著鐵青,再后來就成了慘白,嘴唇都哆嗦了…李乾順講得這套辦法,當然不符合規矩,可問題是趙桓是守規矩的人嗎?
這個逆子權勢越來越大,威嚴越來越盛,為所欲為,誰能攔得住他?
老子也當過皇帝,還當了二十多年,居然被這個逆子欺負,著實氣死個人!
趙佶滿腹的憋屈,如果真的連太廟都進不了,成了孤魂野鬼,還不如立刻死了算了。
不行,絕對不行!
要不我也去見見逆子,向他服個軟,敘敘父子之情?
趙佶怎么想怎么別扭,自己這張老臉,是真的不能要了!
“唉,趙兄啊,咱們倆同病相憐,我給你出個主意怎么樣?”李乾順呲著牙,沖趙佶嘿嘿哂笑。
趙佶給他個巨大的白眼,你個老不要臉的,還能有什么好主意?
“其實吧,這事情也簡單,你不好直接跟官家說,你可以從別人身上下手…比如柔嘉公主!”
“柔嘉?”
“對啊,柔嘉是你的親孫女吧?”
“沒錯。”
“眼下柔嘉跟岳云定親了吧?”
“也沒錯。”
“那就好辦了,你給柔嘉準備一份禮物,拿出伺候小祖宗的心,好好哄哄孩子,小姑娘高興了,替你這個不爭氣的祖父說句話,比別人說一萬句都有用?你說是不是?”
趙佶眼珠轉了轉,貌似還挺有道理的。
可隨后趙佶就怒了。
“呸!讓我去求一個小孩子,虧你想得出來?還有,那個逆子居然把公主嫁給了武夫之子,岳云那小子粗鄙不文,他哪里配得上公主?我皇宋的臉皮都被丟干凈了…”
面對這位哭天搶地的趙宋太上皇,李乾順是真的無話可說了。
老子雖然也昏庸,也糊涂,但我心思還算機靈,看事情也清楚…和趙佶這種,從里往外,從扁桃體到前列腺,如假包換,童叟無欺的昏庸,可真不是一回事。
你就說說,趙佶身上,還有一點優點嗎?
李乾順哀嘆著離去,等他走了,趙佶突然沖到了門口,隨后將門窗都關好,確認沒人之后,跑到了桌案之前,鋪開了宣紙,提起了毛筆。
他思量再三,開始揮毫潑墨…有些人是老天爺賞飯吃,可趙佶不一樣,他是老天爺拿著飯勺子,直接往嘴里塞,不吃都不行。
他不會當皇帝,腦子也糊里糊涂,十分容易上當受騙…可是當他拿起了畫筆,趙佶就是無上的帝王。
縱觀整個大宋朝,論起天才程度,或許只有得天獨厚的蘇大胡子,能夠穩壓趙佶一頭,其他人都差著那么點意思。
趙佶關在屋子里,徹夜作畫。
足足忙活了一個晚上,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卷圣天子凱旋圖…巍峨的城門,矗立眼前,百姓官吏,排成兩隊,鼓樂喧天,張燈結彩,萬民歡騰,人心振奮。
目之所及,盡是喜悅百姓。
再看凱旋歸來的將士,人馬如龍,氣沖斗牛…撲面而來的威嚴,讓人難以招架。
趙佶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嘴角上翹,試問誰敢說不好?
“李乾順,服了吧?”
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李乾順是真的傻眼了。
“你,你一夜就畫成了這個?”李乾順驚呆了。
“不止!”趙佶竟得意笑道:“我還寫了一百個不重樣的福字,送給我的孫女當禮物…”趙佶說著,把福字拿出來,再加上這一幅畫…李乾順眼睛直了,恨不得搶過來,據為己有。老子要是有這樣的天賦,那該多好啊!
“趙兄啊,你真不該生在帝王家啊!”
明明可以靠著藝術造詣,流芳百世,非要坐龍椅,成了千古笑柄,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不管李乾順怎么感嘆,都沒有法子,趙佶把畫和字送去了柔嘉手里,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不信逆子不敢動,就算他鐵石心腸,天下人還會不聞不問嗎?
趙佶信心滿滿看,可他哪里料到,從滑州歸來,趙桓并沒有先進開封,而是去了牟駝崗…這一片昔日的皇家馬場,又多了一座新的墳墓。
宗澤宗汝霖,這位在最困難的時候,挺身而出的老人,并沒有等到直搗黃龍的那一天,他走了。
不過相比歷史上的滿腔憤恨,宗澤走得安詳多了。
他已經萬分確信,大宋會勝利的,九州混一,天下一統,會有那么一天!
簡樸的墳地,埋葬著忠貞的靈魂。
趙桓早早下了坐騎,徒步走在甬道上面…牟駝崗,埋葬了數萬的抗金義士…從開戰以來,大宋付出的犧牲太大了。
站在牟駝崗前,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石碑,幾乎望不到盡頭兒。
每一塊石碑下面,都埋葬著一個忠魂。
大宋的人口雖然百倍金人,貌似能承受更多的死亡,哪怕用幾倍的代價,去換取勝利,也是值得的。
可事實上并非如此,數以十萬計的死亡,無數家庭破碎,父母失去孩子,子女沒了父親…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單純的數字。
如果不能妥善撫恤,不能讓逝者安息,生者安居,這么龐大的死傷,必然會造成難以估量的民怨,到時候鋪天蓋地的怒氣,就會淹沒趙桓,甚至會動搖軍心士氣,以至于影響整個大局。
所幸趙桓做得還不錯,至少他真的盡心竭力了。
“老相公,朕這次贏了…徹徹底底贏了,朕親手殺了婁室…本應該把他的腦袋砍下來,祭奠逝去的英靈。奈何朕想讓金國出丑,就把婁室的尸體送了回去。”
“朕已經試探出來,金國大不如前,或是三年,或是五載,朕就會揮師北伐,朕向你們保證,向天下人保證,大宋絕不妥協,朕初心不變,金國必滅,九州一統,絕不食言!”
趙桓在牟駝崗祭拜宗澤,隨后趙桓傳下旨意,大宋雖然獲勝,但死傷將士甚多,不接受道賀。
全國軍民百姓,務必砥礪心性,磨礪精神,時刻不忘靖康之恥,不滅經過,誓不罷休。
土斷清丈,攤丁入畝,不可遲疑拖延。
隨著大局穩定下來,商賈往來,要恢復到靖康之前的狀態,各地嚴禁巧立名目,盤剝商賈。
朝廷上下,務必要嚴懲貪官污吏,針對那些為禍一方,罪大惡極的貪官,要揪出來,明正典刑,嚴懲不貸!
有貪污十萬緡以上者,誅滅九族,萬緡以上,扒皮萱草。
各地務必做好退役老兵,有功將士的安頓事宜…確保將士的田畝,不許克扣,不許拖延。
全國上下,務必尊重有功將士,侮辱謾罵,說什么賊配軍,丘八…一律鞭笞數十。
趙桓一口氣下了十幾道旨意,這位官家的心思,表露無遺。根本沒有到安享太平的時候…休養生息也不是不用做事,有更多的事情亟待解決,旦夕不可懈怠。
而且仿佛為了佐證官家的心思,邸報突然刊登了一首宗相公死前寫給家人的詩篇…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克復燕云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宗相公心愿未了,宋金戰事依舊,大宋諸公尚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