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哥愿意讓李乾順復位,是因為他覺得薛元禮掌權,大白高國都快失去自我了。
一個最直觀的體現便是發飾。
在李元昊起兵之前,黨項人的發飾和中原漢人幾乎沒有多大差別。
李元昊覺得這樣很不妥當,他自立之后,立了下旨,三天之內不禿發,立刻殺頭!
這條旨意大清聽了都直呼內行。
從此之后,黨項男子就將頭頂剃得精光,然后四周留著頭發,也要從鬢角留出兩簇又濃又密的頭發,仿佛牛角,又如翅膀,十分的怪異。
所以幾乎每一個西夏人都會弄個大號的帽子,把腦袋遮起來,由于還有鬢角的頭發存在,所以看不出什么異樣,唯獨一點,千萬別摘帽子,一旦摘了帽子,那就立刻千奇百怪起來,堪稱大型社死現場。
黨項貴人也不覺得這種發飾好看,可為了和大宋區別,他們都堅持如此,死活不改。
可薛元禮執掌相權之后,他就護著小皇帝李仁孝,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小皇帝不再剃發,而是選擇和中原的孩童一樣,留起來,束成一個發髻。
而且薛元禮還頒布了一道政令,衣冠華夏,璋服華美,與蠻夷不同…以后黨項男子,不必禿發,可自行決定去留。
雖然沒有下令蓄發,但不強制禿發,短短時間里,許多黨項人就蓄發成風。
尤其是在西夏的貴胄圈子里,他們本來就沾染了大宋的毛病,此時更加肆無忌憚。
絲綢衣冠,服飾穿戴,甚至連言談舉止,都學著大宋,不能說一般不二,也只能是完全相同。
黨項在哪里啊?
許多保守派都不斷找察哥哭訴,說孩子不聽話,把祖宗的東西都給扔了,他們對不起老祖宗云云…
這幫人白天哭,晚上喊…哭來哭去,哭得察哥都迷糊了,還以為大家伙真的希望太上皇復位,恢復到原來的美好時光。
加之大宋也沒在西夏駐軍,結果就有了勾結金兵,太上皇復位的戲碼。
可真正當李乾順復位,預想之中,天下太平,重新歲月靜好,根本沒有到來。
金國需索無度,國中亂局四起,就連朝臣都不聽號令了。
這算什么啊?
察哥半點主意也沒有,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調兵,威逼利誘,讓那些官吏先出來,不要逼著陛下大開殺戒。
“您可以不聽我的,只是下次來的就是金人了!”
察哥向一位老臣哀求,這位也是宗室的元老,算起來還是察哥的堂叔。
此老拄著拐杖,咧嘴冷笑,“你來和金人又有什么區別?你就是金人的狗!大白高國早就成了金人的奴才!讓他們來吧!老夫就在這里坐等!不肖子孫,你還配姓嵬名嗎?”
“呸!”
老頭用盡力氣,將一口濃痰,狠狠啐在察哥的臉上…
西夏國內,著實亂成了一團。
察哥費盡心力,也僅僅找回了四成多的官吏,至于他自己,心力交瘁,連頭發都白了。
這還不算什么,真正讓他絕望的是李乾順,重新復位的李乾順開始了瘋狂否定模式。
只要是薛元禮推動的東西,他都反對。
通商…不行!
興辦學堂…不行!
停休廟宇…更不行了!
明明府庫空虛,這位竟然鼓動納捐,擴建承天寺,誓言要超過火焚之前的規模…面對他的旨意,大白高國簡直瘋了,這不是閑著沒事干著實嗎?
察哥試圖勸諫,可問題是他這位兄長什么都不聽,還一個勁兒問察哥,你是不是也要反對我?連你也覺得我不配當大白高國的皇帝嗎?
這位說著說著,還老淚橫流,哭哭啼啼…這哪里是一國之君,簡直就是個幽怨的瘋老頭!
這家伙是徹底病了,早知道,早知道他這樣,就不該讓他復位!
察哥追悔莫及…只不過一切都晚了,就在李乾順瞎折騰的時候,黑山威福軍司,天德軍,這兩處的契丹遺民首先起兵。
令人訝異的是本該反對起兵的黨項人,竟然也有不少加入了其中,使得整個后套之地,脫離了西夏的控制。
這還不算完,橫山豪族再度舉兵反對李乾順。
河西走廊方向,也出現了不穩定的情況。
尚在大白高國控制之下的,就只有興靈之地,可問題是這塊也不太平啊!
簡直要了命了!
李乾順卻還是有些迷之自信的。
“不用怕,這些人成不了什么事,只要請金兵幫忙,有大金鐵騎在,朕的江山穩如泰山!”
察哥下巴幾乎掉下來,這還是一國之主說的話嗎?
居然將國家命運寄托在別的國家幫助之上,這算什么?
這不就是奴才嗎?
為了避免成為奴才,扶持太上皇復位,結果徹徹底底淪為了奴才…這,這算什么啊?
察哥還無暇想這些,因為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大宋出兵了!
咸安郡王韓世忠,統帥著兵馬出延安府,直奔蕭關而來。
不能等了,否則會有亡國之憂,李乾順將一口天子劍遞給了察哥。
“守住橫山,斷然不許韓世忠殺進來,朕,朕會向婁室請求援兵,韓世忠不是婁室的對手,不是!”
察哥接過寶劍,意味深長看了兄長一眼。
“請陛下放心,若是臣擋不住韓世忠,就用這口寶劍自殺!”
說完,察哥轉身離去,只給李乾順留下了一個背影…望著察哥遠去的身影,李乾順突然變得很惶恐起來…連唯一可以信任的兄弟都走了,偌大的興慶府,就只剩下他一個了,這就是孤家寡人嗎?
這位二次登基的老皇帝抱著肩膀,孤單單靠在龍床一角,瑟瑟發抖…李乾順不知道,他的每個舉動,都被人告知了冷宮之中的任太后。
作為李仁孝的養母,居然在太上皇復位之后,只是被打入冷宮,并沒有喪命,足見這個婦人很不一般,很有精神!
一身素服,二十多歲的任太后,聽說是韓世忠領兵,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老東西該滾蛋了,韓大王那可是個大英雄啊!
而此刻的韓大英雄,到底在干什么呢?
“許相公,俺思忖了一路,金人兵犯西夏,根本沒憋著好屁,他們實現調動大宋兵馬,居心不良!”
許景衡頗為驚訝,能有如此見識,韓世忠并非普通武夫啊!
“韓大王,你的御營中軍公認最是精良敢戰,去了中軍之后,便是前軍,興漢侯所部右軍了。便是劉锜將軍統帥的左軍,也人員損失很大,怕是難以獨當一面。”
韓世忠微微點頭,“許相公算是說中了,把俺調出來,官家身邊便只剩下兩個堪用的兵馬。而且岳飛所部因為攻擊燕京損失很大,后來補充進來的都是河北義軍,這幫人能有多大的本事,還不好說。所以說金人這一手果然夠毒!”
“那,那韓大王以為該如何應付?”許景衡反問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以降服人心為主!”
許景衡微微吃驚,“這恐怕不那么簡單吧?”
“事在人為,俺倒是有個主意,需要跟許相公商議…”
韓世忠滿是痞氣的臉上,透出了意思狡黠。
他們如期來到了蕭關,對面的兜嶺之上,就是黨項的大營。
日上三竿,韓世忠率領大軍列陣,西夏兵馬也不客氣,在察哥的率領之下,出戰迎擊。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軍這邊沒有派兵攻擊,而是一馬飛出,韓世忠騎在大黑馬上,沖到了陣前,在距離西夏兵馬還有一千步左右,停了下來。
他從戰馬跳下,人們這時候才發現,在韓世忠的懷里,竟然有一個小孩子。
最多也就五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皇帝冠服,戴著幞頭。
韓世忠伸手,拉著這個孩子,居然步行向前!
老韓并沒有帶長兵器,只有一柄佩劍,他一邊走著,一邊沖上面高喊:“西夏的將士聽著…俺是韓世忠,這位,是你們西夏皇帝李仁孝!李乾順那個不要臉的搶了兒子的皇位,背叛盟約,簡直禽獸不如。俺韓世忠把你們真正的皇帝送回來了!”
說著,老韓把李仁孝高高舉起。
“你們都瞧瞧,是不是大白高國的天子?”
一瞬間,整個西夏士兵都傻了。盡管見過小皇帝的人不多,但是這這個關頭,他們還是愿意相信韓世忠的。
更何況里面還有見過小皇帝的。
這時候五歲不到的李仁孝似乎也鼓足了勇氣,大聲說了兩句。
可惜的是,他這么小的孩子,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西夏士兵也聽不見啊!
韓世忠只能替他轉述,“你們的皇帝說了,只要能放下兵器,不要追隨偽國主作亂,所有罪行,悉數赦免,不要親者痛,仇者快!”
韓世忠一連喊了三遍,隨后他把李仁孝放在了地上,伸出大手,牽著李仁孝,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韓世忠走得不快,但步伐極為鎮定。
在宋軍方向,許景衡、趙保忠、陳東,還有解元、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韓這是拼了!
別管你多大的本事,沒有戰馬兵器,隨便幾個甲士加上弓箭手,就能廢了老韓。
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一個人面對千軍萬馬,跟找死沒啥區別。
以韓世忠的地位,若不是真的忠心耿耿,又何必冒險!
眾人都不免生出感嘆,難怪官家對韓世忠青睞有加,不是沒有緣由的。
就在眾人的目光之下,韓世忠距離西夏軍陣已經不足一百步…韓世忠再度停下來,沉聲道:“看見沒有,陛下在此,還不見禮!”
李仁孝也鼓起胸膛,大吼道:“朕乃大白高國天子!”
這一聲終于有人聽到了,也果然有人下跪了…
就在韓世忠暗暗松口氣的時候,突然察哥拔出寶劍,怒喝道:“不要聽他們胡說,快殺了韓世忠,放箭!”
從察哥身后果然轉出了幾個弓箭手。
生死之間,在此一舉!
“爾等敢弒君不成?”
韓世忠橫眉大吼:“能救駕者,賞萬金,封王!”
終于,從將領中撲出好幾個人,朝著察哥的手下上去了,晉王察哥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有料到,軍心崩壞,竟然到了這個地步?
他揮舞著寶劍,連續砍翻了兩個人…就在混亂之際,韓世忠突然發足狂奔,以一種超出人類極限的速度,沖到了察哥面前,只是一撞,察哥就飛出去一丈多。
隨后韓世忠一躍,用佩劍抵住察哥的喉嚨。
“晉王,這是你第二次成為俺韓五的俘虜了!”
面對此情此景,所有人都傻了,萬馬軍中,俘虜敵兵統帥…竟然真的有人做到!
韓大王,威武!
為韓大王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