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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天命之子

  宗澤點手,對李才道:“老夫不要你死戰,你能背老夫一段不?”

  李才毫不猶豫,就伏身在宗澤身前,把寬闊的后背留給了老相公。

  宗澤推開了王中孚,笑呵呵趴在了李才的背上,李才腰腿用力,身體立起,卻突然發現老相公居然如此之輕,他竟險些仰倒,急忙小心翼翼,攏住了老相公的腿,入手也盡是骨頭。

  李才忍不住悲從中來,“老相公,值得嗎?”

  宗澤輕笑,沒說什么,李才復又悲憤道:“為了趙宋狗官家,您把一腔血都熬干了,值得嗎?”

  宗澤呵呵道:“你啊,還是糊涂,趙宋官家和老夫無親無故,我替他賣什么命!”

  “那…那您老為什么還…”

  “唉。”宗澤輕嘆口氣,“老夫說是為了老百姓,你信嗎?”

  “信!”李才毫不猶豫道:“您老人家說什么小的都信,可小的就是想不通,不少人都說大金的田賦比大宋還低,在大金治下,沒準過得比大宋還好哩?”

  宗澤呵呵道:“你信嗎?”

  “我…我將信將疑吧!”

  宗澤大笑道:“像你這樣,當個頭目的,賣身投靠,怎么都能賣個好價錢。你們統制更值錢。可那些普通百姓呢?”

  “原本朝廷的那幫狗官敲骨吸髓,無所不用其極…現在又來了金人主子,原本一頭牛剝一層皮,或許還能活,現在一頭牛剝兩層皮,你說下場會怎么樣?”宗澤笑瞇瞇道:“大宋朝是不好,可不是還有我這樣的老家伙嗎?朝中的李綱,張叔夜,張愨,陳過庭…這些人或多或少,還要點臉。至于太上皇,狗一樣的東西,老夫就不說了,現在的官家到底比他的混賬爹好多了,你說是不是?”

  王中孚緊緊跟在宗澤的身后,他都恨不得把老爺子的嘴堵上,您可真是肆無忌憚啊!

  可偏偏宗澤就是這么肆無忌憚…他有什么好怕的,一把年紀了,又拿著老命,北伐一場,替趙宋朝廷扛下天大的壓力,現在只剩一口氣了,還要賣命…他對得起趙宋朝廷,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罵趙佶能怎么樣?

  就算罵趙桓,老爺子也不在乎。

  除非趙桓改弦更張,不再以抗金為重…可問題是趙桓敢嗎?他不敢!

  所以他只有尊著,敬著,捧著老爺子。

  人活到了這把年紀,還不能從心所欲,那不憋屈死!

  宗澤的直白辛辣,句句都打到了這幫草莽的心頭。

  一句一頭牛剝兩層皮,就把金人入寇的本質說得明明白白。

  這不是在好壞之間選擇,事實上是壞和更壞!

  至于大宋朝廷怎么樣…看現在的情形,還有變好的傾向,更何況人之所以為人,就是有心肝,有良知,又感情。

  李才背著老相公到了里面,宗澤從他背上下來,語重心長道:“和朝廷的恩怨暫時先放放吧,咱先打敗了金賊,行不行?”

  “行!”

  李才抹了一把眼淚,重重磕頭,“老相公,小的什么都明白了,放心吧,小的知道怎么做!”

  他扭頭去守寨門了,而李成帶著自己的親信也都迎了出來,足有好幾十個人,其中多一半宗澤都認識,老相公逐個打招呼,其中緊挨著李成,有個大漢,身高體壯,絡腮胡子,手里提著一口五十斤的大刀。

  宗澤一眼就認出來了,“你叫徐文,徐大刀,對不對?”

  徐文忙躬身,甕聲道:“正是小的,難為老相公還認得我。”

  宗澤道:“怎么不認的,去年的時候你跟我說過,要讓我給你孩子取個名字,結果就給忘了…這樣吧,叫徐閔,你看怎么樣?”

  徐文道:“老相公,有講究嗎?”

  “有,在你的文字外面,加了個門,意為光耀門庭,興旺徐家,你覺得如何?”

  徐文大喜,立刻點頭,“多謝老相公,就用這個名字了,真難為您,連這事都記著。”

  宗澤笑道:“不能忘啊!”

  說了一圈話,宗澤又站不住了,李成連忙攙扶老相公,先休息一會兒,回頭再和大家伙聊。

  宗澤下去了,另一位大將劉復湊到了徐文面前,發現這家伙還在咧嘴笑著,用手指頭沾了吐沫,一遍一遍,寫著兒子的名字,笑容燦爛。

  劉復突然道:“徐大刀,閔這個字,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位古人。”

  “古人?誰啊?”

  “石閔,又叫冉閔!”

  徐文眉頭一皺,哼道:“這人怎么還能兩個姓?”

  劉復笑道:“我也是最近讀了南邊傳來的邸報才知道的…話說是在兩晉十六國的時候,有個后趙,是胡人建立的國家,冉閔的父親被后趙俘虜,收為養子,他自然就是后趙皇帝的養孫。成年之后,替后趙皇帝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

  徐文眉頭緊皺,似乎不悅,“這是個認賊作父的東西,你什么意思?”

  劉復忙道:“老徐,你聽我說完了…冉閔的功勞越來越大,執掌了朝廷大權…可胡人貴胄始終不把他當成自己人看,猜忌,防范,甚至是派人刺殺,幾乎要了他的命。”

  徐文哼道:“給胡虜當奴才,不就是這個下場,有什么奇怪的!”

  “是啊!”劉復笑道:“奇就奇在冉閔不但沒有被害死,反而發動兵變,屠滅了后趙皇帝滿門…非但如此,他還下旨殺胡,足足幾百萬人,死在了他的手里。”

  徐文深吸口氣,面色漸漸凝重…在場不少頭領也都凝神靜聽,露出了思忖的神色。

  冉閔在史書上屬于很偏門的人物,要不是去年的時候,趙桓公然在邸報上面,討論冉閔功績,士大夫都羞于提起這個人。

  認賊作父,殺戮殘暴,背信棄義,兩年之間亡國,甚至都沒有列入十六國之一,怎么看都是個負面典型。

  可趙官家一而再,再而三,用乞活二字,形容大宋的狀態,不得不讓人聯想起乞活軍出身的冉閔,也有了更多的人,借著此人此事,討論華夷之辯,討論如何抗金,如何保護中原,避免衣冠南渡,率獸食人的悲劇…

  在金人南下的背景下,靠著邸報的推動,讓偏門的兩晉十六國歷史,成了當下僅次于三國的熱門話題,不得不感嘆趙桓的邸報治國,還真是功力了得!

  宗澤給徐文的兒子取名徐閔,頗有些叫徐備,或者徐權的意思…不能不讓人聯想…

  徐文黑著臉道:“這么說老相公是擔心我會投降金賊了?”

  劉復微微一笑,不多言語!

  徐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大家伙耳朵嗡嗡的,他憤然道:“劉復,你剛剛都說了,胡人不信任冉閔,投降了也不免猜忌…那老子還怎么投降?唯有跟他們死戰到底!堂堂漢家兒郎,豈肯給金狗當奴才!”

  他這一句話,迅速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鳴。

  “徐大刀,你說的沒錯,咱們是不能跟金人跑…可你也要拿出個辦法,這仗能打贏嗎?”

  “是啊,現在十幾萬金兵從四面八方趕來,我可聽說就連撻懶都領著兵從南邊來了,你說怎么辦吧?”

  徐文抓著胡須,想了片刻,便大笑道:“你們也是糊涂,咱們背靠白洋淀,這要是一個月前,俺徐大刀連打都不敢打,可現在不一樣…你們注意沒有,有些地方的冰都變薄了,還有裂開的,說不定這幾天就會解凍…金人的弓馬騎射是厲害,可他們進了白洋淀,可就落到了咱們手里,別說十萬人,就算填進來一百萬人,又能怎么樣?”

  徐文哼道:“俺徐大刀再說一句,俺兒子是叫徐閔,可俺不會讓他成金人的奴才,就算為了咱們的后代子孫,能夠堂堂正正做個爺們,這回咱們也不能怕了!你們說是不是?”

  劉復哈哈大笑,站起身把佩刀抽出來,突然朝著桌角猛砍了一刀。

  “徐大刀,我也實說了,自從聽說老相公來了,我就打定了主意,要戰一場!老相公知道咱們以前的作為,卻還能過來,是給咱們臉。咱們不能給臉不要臉。我方才那話,就是試探你的。行,你徐大刀還有點良心!”

  “呸!”

  徐文狠狠啐了劉復一口,“別扯那些沒用的,在戰場上看,你他娘的要是不敢賣命,老子先剁了你!”

  這幫人商量了一圈,都主張拼一把,人心那叫一個齊。

  李成又能怎么辦?

  宗澤能來,就大局已定了。

  不賣命是不行了。

  那這一戰要怎么打呢?

  其實也沒有多復雜,畢竟一群土匪,復雜的計劃根本執行不了。

  岳飛所部迅速穿過白洋淀,做出南下的態勢,這時候金兵如果追擊,就放他們過去,隨后把后路給切斷了,來個前后夾擊,大破金兵。

  這么做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什么時候解凍,如果解凍晚了,大隊金兵過去,岳飛就危險了,如果解凍早了,金人就會繞過白洋淀,計劃也就落空了。

  歸根到底,就要看天時,看看老天爺到底幫不幫忙!

  “統制,俺問過白洋淀的老人了,他們說開湖就在兩三天!”徐文向李成匯報。

  李成咬了咬牙,“那好,立刻讓岳都統過河!”

  就在李成下令之后,不到一個時辰,突然從東南刮起了暖風,濕潤的氣流拂過李成的臉面…他突然神色驟變,還真是老天保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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