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反攻,曲端籌謀了五路伐金,趙桓親自統兵,屯駐蒲城…可他們費了那么多心思,到底不是真正的大舉反攻,這個成就又毫無疑問,落到了岳飛頭上。
御營前軍,在過去的幾個月里,經過整訓擴充,總兵力已經突破了三萬二,成為僅次于中軍的龐大軍團。
這個軍團的整體披甲率能達到八成,甚至比御營中軍還高。這里面自然有岳飛治軍嚴謹的關系,可更多的是卻是京城的老爺們高抬貴手。
沒法子,岳飛可是保護他們的,往自己身上花錢,如何能摳門?
所以樞密院不計代價,強化御營前軍…結果就是超高的披甲率,還有足足三千名弩手,裝備大量的神臂弩和吧牛弩,此外甚至還有三千輕騎兵。
跟韓世忠比,所差的的不過是那一千多靜塞鐵騎罷了。
不是不舍得給,實在是大宋戰馬不夠用。不過就算沒有重騎,岳飛也不吃虧,他手上還有大大小小,上百艘船只。
說句實話,哪怕之前岳飛有保護陽武,血戰婁室,擊殺阇母的功勞…作為一個從軍不久,官職不高,年紀甚至比趙桓還小的年輕人,執掌這么大的一支兵馬,處在這么重要的位置上,真是惹來了一大堆的非議。
偏偏岳飛又是個不會來事的,如果沒有趙桓的庇護,他真的坐不穩。
這一點呂頤浩也心知肚明。
可他更知道,很快人們就會放棄這個想法,轉而開始敬佩這個年輕的將領。
一共兩萬五千名士兵,整整齊齊,王貴、徐慶、張憲,等等眾將跟隨,屬于岳飛的第一次北伐,就要拉開大幕!
“張統制!”岳飛臨行之前,喊住了張俊,還沒等說完,突然他深深一躬,弄得張俊老臉通紅。
“都,都統,你,你這是何意啊?”
岳飛沉聲道:“我此去生死未卜,倘若…河北的大局,就要靠你支撐了。”
張俊輕聲嘆息,他跑去找呂頤浩,本想著討好呂龍圖,巴結趙官家,給自己謀個出路。哪知道踢了鐵板,險些捅了簍子,誰能想到,呂頤浩這個混賬東西,竟然跟岳飛穿一條褲子,陷害他們幾個,簡直可惡透了!
現在張俊加上劉正彥和苗傅三個,都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對岳飛了。
“都統,末將慚愧,不過請你放心,末將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金人進犯開封。有我們在,大宋江山安然無恙!”
岳飛竟然露出了笑容,“不管怎么講,忠君報國,此心不改!”
張俊愕然片刻,隨即用力點頭,心里暖烘烘的。岳飛這句話算是把倆人的關系拉回來了,也給以后留了和好的余地…雖說這個大小眼不會做人,不會說話的,這不挺明白嗎!
岳飛交代妥當,終于可以出發了。
兩萬五千名士兵,迅速從相州北上,只用了一天時間,就進入了磁州境內…岳飛動作這么快,又讓呂頤浩大吃一驚。
打仗跟旅游不一樣,很難做到說走就走。
哪怕女真那種對后勤要求不高的軍隊,在出發之前,也要進行動員,集結物資,探查軍情,安排行軍路線,沒有充足的準備,就直接出兵,跟找死有什么區別。
以趙桓進軍關中為例。
為了十多萬人能順利前進,各地準備的民夫加起來是兵馬的三倍,整條線路,還要提前囤積糧草,把方方面面都想到,才能順利前行。
像岳飛這種,提出攻擊燕山府,轉過天就點兵出發的,也真是活久見,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好教呂龍圖得知,這首先還要感激宗老相公。”張俊向著呂頤浩解釋,“宗老相公此前北伐,這條路就走過了,沿途情況如何,有哪些地方勢力,誰傾向大宋,誰甘心給金人當走狗,都摸得差不多了,在河北各地,還有岳都統派出去的細作,主要是打探情況的。”
呂頤浩忍不住倒吸口氣,“善戰者無赫赫之功,說的就是岳鵬舉啊!他把功夫都用在了暗處,了不起啊!”
呂頤浩贊嘆之后,突然又問道:“這些事情可以事先準備,那糧草物資呢?你們屯了這么多嗎?”
張俊咧嘴苦笑,“呂龍圖,我們雖說糧草輜重不缺,但也沒有富裕到這種地步,光靠著朝廷給的當然不行。”
“那,那你們還有額外的入賬?”呂頤浩好奇了,他心說難不成岳飛還有另外一面?是走私?還是貪墨?”
“是授田!”
張俊帶著呂頤浩到了黃河岸邊,呂頤浩這時候才弄明白…原來岳飛在構筑防線的時候,修了許多的堡壘,在堡壘圈出來的空間,緊挨著黃河,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去年的時候,就落實了授田,給有功將士土地,然后讓他們耕種,安家落戶。
就在去年秋天,已經進行了第一次收獲,所得算不上多,但黃河兩岸,八十萬畝良田,給岳飛足足繳納了十萬石軍糧。
“不對啊…”呂頤浩搖頭,“張統制,這些授田的土地交多少糧食,我是知道的,朝廷那邊的規定是三十稅一,不可能這么多!”
張俊咧嘴,“岳都統規定的是十稅一!”
“什么?他增加了稅賦?”呂頤浩可急了,這事情可不小啊!
張俊咧嘴道:“也不是加了田賦,而是岳都統說,為了支援用兵,理當多繳納田賦…這事情漸漸的就變了味,下面人就說這些田都是岳太尉的,大家伙租了岳太尉的田,除了給朝廷稅賦之外,還要給岳太尉田租,岳太尉仁義,要的很低,應該知恩圖報,替岳太尉好好打仗!”
“住口!”
呂頤浩瞬間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嚇得張俊垂手侍立,一句話都不敢說。
呂頤浩盯著他半晌,怒哼道:“張俊,你是有功之臣,也是聰明人。老夫不妨跟你說句過分的話,岳鵬舉用不著巴結誰,也沒誰能撼動他的地位。官家早就看上了他的兒子,要讓岳云給皇子趙諶當侍讀。”
“啊!”張俊驚得低呼出來,“呂龍圖,官家竟如此看重岳太尉?”
“這算什么?官家還打算讓鵬舉給皇子當老師呢!”
這話一出口,張俊豈止是目瞪口呆,簡直眼珠子掉出來…趙桓是有個兒子的,今年正好十歲,去年的時候,趙桓跟趙構講,說皇子年幼,讓他當皇太弟,就是這么回事。
只是這個“兒子”跟趙桓到底隔著一層,而且這孩子還是十七歲的時候,就生下的,雖然在這個時代,不到十五當爹的都一大堆,十七歲真不算“小爸爸”,可趙桓依舊不太知道怎么面對自己的兒子。
不知道就不面對,趙桓一直在躲著…可不管怎么躲,都有躲不過去的時候,譬如說青化大捷,皇子趙諶就給他爹上了一道文采斐然的賀表。
趙桓也是覺察出來,躲不過去。
可他又突發奇想,打算找個武夫給兒子當老師,從而治療一下老趙家的軟骨病。
遍觀武將當中,誰能比岳飛更合適呢?
趙桓這種想法,幾乎可以用大逆不道來形容了,偏偏呂頤浩還知道,沒準真的要按照趙桓的意思來。
因為這位趙官家還真翻找古禮,所謂三公,太師太傅太保…在最初的時候,有教導保護君王之意,自然不可能是三個文人擔任,一定是文武齊備的。
君王也要能力全面…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皇子周圍只剩下文官了。
老趙家的孩子不尚武能行嗎?
莫非說有人還想體驗一次靖康之恥嗎?
呂頤浩幾乎可以確定,一旦暫時擺脫了危機,開始大刀闊斧改革之后,就憑著趙桓的本事,能把趙宋江山改的趙匡都不認識了。
偏偏這位官家的威望還在與日俱增,甚至拿這次岳飛北伐來說,包括岳飛自己都說,他沒指望打進燕山府。
可問題是早晚有一天,會光復燕云的,到了那時候,大宋國朝又會是什么樣子?
呂頤浩談不上多憧憬,但他相信,整個轉變過程,必然會十分有趣的…而給了趙桓這個膽氣的,就是岳飛,就是韓世忠,吳玠,就是許許多多的將領!
呂頤浩不敢多想…岳飛統御兵馬,卻已經直逼邯鄲。
守衛邯鄲的兵馬是義勝軍,差不多三千多人。這又是大宋給自己挖的坑,贖回幽州之后,招募當地青壯,組成的義勝軍,試圖牽制郭藥師,結果卻是這幫東西跟郭藥師一起,成了大金的忠實走狗,狠狠坑了大宋一把。
面對義勝軍的守衛,岳飛沒有任何客氣,首先以床子弩猛轟城墻,火油火藥,硝煙彌漫,還沒等城里的人馬反應過來,王貴就率領兩千甲士,率先登城,直接殺了進去。
城中的守軍著實單薄,可岳家軍的戰斗力也真不是吹的。
岳飛進城之后,立刻下令,收繳所有的馬匹牲畜,充作軍用。
他又下令開倉放糧,接濟百姓。
岳飛甚至沒有舍得在城里過夜,就繼續前行…下一站就是刑州,是個軍事重鎮,或許會有一場惡戰等著他。
不過岳飛已經無所謂了,越是向北,他的心就越是澎湃。
在北方,不光有他心心念念的黃龍府,還有那位古稀老人!
“宗老相公,千萬撐住,晚生來了!”
岳飛心心念念著宗澤,殊不知此刻的宗老相公已經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從去年臘月開始,宗澤的雙腿就開始浮腫,最初還只當是小病而已,可漸漸的,老相公走路困難,甚至發展到腳趾甲爛掉,讓人簡直不敢多看。
只不過雖然病體沉重,但宗澤的精氣神非常好,每天依舊照常吃喝,照常處理事務,每天還要坐在四輪車上,去城墻巡視一番。
負責給老相公推車的正是王中孚,這個少年和幾個月之前,發生了令人驚嘆的變化,他不再青澀,也沒了迷茫,相反,他目光堅定,斗志昂揚,身上甚至籠罩著一層殺氣,死在他手上的漢兒軍,已經超過了兩位數。
“這些日子金賊的封鎖越發嚴密,外面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哩。”宗澤輕嘆了一口氣。
王中孚笑道:“他們越是狠,就越說明他們心虛…要真是壞消息滿天飛,他們巴不得讓我們知道呢!”
宗澤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好啊,看起來你是把道德經和兵法都讀通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很好,很好啊!”
王中孚笑道:“還不是您老教得好!”
宗澤笑道:“我算不得什么名師,還有更高明的,我可給你準備好了推薦信,憑著你們的本事,出城不難,你該去學更多的本事了。”
王中孚呵呵道:“老相公,你什么都別說了,我會出城的,可我一定會背著你!否則,你死,我死!”少年眨了眨眼睛,笑容格外陽光道:“這也是您教給我的,成仁取義,絕不敢茍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