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苗劉之變的主角之一,劉正彥竟然成了奮勇爭先的悍將,是橘生淮南則為橘嗎?或許是吧,不過也似乎不是那么簡單的。
譬如說,此刻的劉正彥懷里就裝著一封信,一封趙桓親筆寫的長信。
以劉正彥的職位,是遠遠不能跟趙桓直接溝通的,更別說接到私人信件,可趙桓就寫了,還寫了一千多個字,工整認真,弄得劉正彥接到之后,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
官家這么閑嗎?
可是當他看過之后,頓時眼圈模糊,淚水橫流…趙桓先是追憶了劉法的功勞,指出當年他是被童貫脅迫出戰,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壯烈殉國,堪稱忠勇。
隨后趙桓又指出西夏晉王嵬名察哥,也是害死劉法的罪魁禍首之一,雙方血海深仇,旦夕不能忘卻。
奈何當下務必以抗金為重,西夏亂不得,若是兩百萬黨項人成了金國附庸,陜西糜爛,關中父老必定遭到涂炭。
劉法老將軍,西軍無數猛士,為了捍衛這片土地的百姓,流血流汗,付出生命,功勞潑天。
想必他們的在天之靈,也不愿意在這個關頭,為了個人恩怨,壞了大局。
汝為名將之后,朝中猛士,軍中豪杰…望你能以抗金報國為念,國仇家恨,自有洗雪的一天,沒有一個大宋將士會白死。
僅僅是一名統領的劉正彥,面對趙桓的這封信,該作何感想?
便是當年他爹為國而死,彼時的官家在乎過這事嗎?
可這一次不過是和西夏議和,趙桓便擔心他有想不通的地方,就給送來了這么一封信。
且不論劉正彥能不能接受里面的道理,人家可是大宋官家,能如此對待臣子,已經足夠了。
“殺!”
劉正彥揮舞利斧,一下,一下,又一下…劈開了金營外面的柵欄,又是第一個沖了進去,后面的宋軍嗷嗷怪叫著,殺了進去。
劉正彥以利斧殺敵,下手之狠,不用多說,他所過之處,幾乎沒有完整的尸體。熱騰騰的鮮血濺落衣甲之上,讓他看起來像是個瘋魔一般。
任何軍中都不乏猛士,只能說劉正彥是個比較難得的狠人,讓呂頤浩感興趣的反而是軍中的另一些人。
他們也有衣甲,但手里拿的卻不是兵器,而是毛筆!
沒錯,在很多激烈的戰團后方,也有二三十步的地方,甚至更靠前的位置,會有人員專門負責記功。
他們記功大約看兩樣東西,第一是戰場表現,第二是斬首情況。
所謂戰場表現,就是劉正彥這種,奮勇殺敵,第一個沖入敵營,這就是戰后升賞的標準。
岳飛本人不貪不占,極度清廉,對自己的部下約束也非常嚴格,軍規一大堆,誰違反了就打屁股,沒有客氣。
這樣治軍,又怎么得到士兵的認可呢?
很簡單,倆字:公平!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而且每次升賞,都要經得起推敲、
就拿戰功來說,很多都是戰后才算,你辛苦砍了顆腦袋,跟你在犄角旮旯撿一個,在記錄的時候,是完全一樣的,
可是在岳飛這里不行,不光要看腦袋,還要看你在戰場表現。
而且戰場記錄之后,等到了賞賜的時候,還要公布出來,接受所有士兵的評議,只有確定無誤,才能拿到賞賜。
當然了,在岳飛的手下,賞賜也是實實在在的,不打折扣。
呂頤浩第一印象就是這個辦法好,甚至想跟趙桓講,在全軍推廣,可他很快又搖頭了,所謂賞功,哪個將領沒有私心?誰不想提拔自己人?
真要想岳飛這么干,只怕連韓世忠和吳玠等人都接受不了吧!
這么看來,岳飛還真是一個異類。
可這個異類并不討厭,甚至讓人有種想庇護他的沖動,這可不是呂頤浩圣母心泛濫,包括宗澤在內,都是如此。
要想徹底擊敗金人,光復燕云,直搗黃龍,真是非此人莫屬啊!
呂頤浩感嘆之間,戰局已經發生了變化,苗傅和劉正彥兩部沖入金軍營地之后,面對四面八方涌來的金兵,漸漸陷入了苦戰。
最初的銳氣漸漸消失,戰爭變成了意志比拼,雙方的傷亡都在直線上升。
呂頤浩下意識覺得應該派遣援兵,可岳飛絲毫沒有這個意思,他已經坐在馬背上,淡淡觀戰,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而就在此時,金軍方面承受不住了,有兩個猛安的精騎從側面突出,向著兩部宋軍的后方迂回。
這種戰術一點也沒有超出岳飛的預估,張憲率領一支騎兵,很快迎了上去。
只是張憲的騎兵以偵查的輕騎為主,遇上了金人的重騎很吃虧,被打得且戰且退,金兵漸漸逼近了宋軍本陣。
就在張憲損失慘重的時候,突然身背后響起了鑼聲,年輕的張憲幾乎不假思索,立刻甩了金人,帶著人馬,分成兩隊,向側翼退走。
這時候金兵也傻眼了,原來在他們的面前竟然出現了一個密集的弩箭陣地!
原來在輕騎迎戰的時候,徐慶已經率領著一千名弩手組成了狙殺陣地,速度之快,讓人嘆為觀止。
就在張憲退走之后,金軍直接暴露在了宋軍面前。
“放!”
床子弩,神臂弩,腳踏弩,甚至是連弩,各種各樣的玩意,一起發作,在金人的隊伍中,掀起了血雨腥風,尤其是床子弩,力道十足,擊中之后,身軀碎裂,血肉漫天…這一下子,至少三百多金兵喪命,還有差不多同樣的人手上!
兩個猛安,幾乎沒了三分之一!
這種殺人的效率,簡直讓人驚呼。
幾乎一瞬間,濃烈的血腥氣,就彌漫整個戰場。
金人同樣震怒,可隨后他們做出了一個瘋狂的舉動,他們發起了沖鋒!
沒錯,就看你們的弩箭能有多塊!
而就在這個搏命的關頭,弩手們竟然旁若無人,裝好了第二輪,朝著金人射出了致命的弩箭…只是隨著弩箭射出,下一秒,就有弩手被金人的鐵騎撞倒,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生命。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依舊忠于職守。
壯哉!
當然宋軍不會看著自己的弩手被屠戮,王貴指揮著步兵撲了上來…由于弩箭的射殺,金人已經失去了隊形優勢,變得混亂不堪。
王貴的步兵迅速拖住了他們。
兩個猛安的精銳鐵騎非但沒有打破僵局,反而成了送菜的。
還留在營中的金人兵馬已經到了最艱難的時刻。
如果現在放棄,或許還有逃跑的可能,可若是不想跑,就要面臨抉擇了。
“蒲察,監軍把大營托付給我們,整整一個金兵萬戶,卻連一支宋軍的偏師都擋不住,你讓我如何和監軍交代?”
說話的人叫破辣叔,名字談不上好,但身份還挺尊貴的,他是撻懶的親兄弟,被被他叫做蒲察的人,也不是外人,而是完顏撻懶的女婿,算起來還要管破辣叔叫叔父。
“這個慫將是有些本事,不過他想奪下營寨,還是癡心妄想,而且我還要讓他頭破血流,損兵折將!”
破辣叔來了興趣,“蒲察,你準備怎么辦?”
蒲察呵呵一笑,“他把輕騎,弩手,步卒都派出來了,現在他的正面空虛,我們能動用的猛安還有五個,我率領三個從正面突出,足以擊破宋軍,您只管等著大捷的消息吧!”
說完之后,他竟不待破辣叔反應,就直接催馬,舉刀招呼。
三千騎兵,突然殺出!
金軍鐵騎,在青化大捷之前,還算是一種無可匹敵的力量,如果再往前推幾年,三千女真騎兵,就算面對十倍敵人,也不會害怕。
區區岳飛,你能擋得住嗎?
蒲察繞過了劉正彥和苗傅的人馬,他根本不想浪費自己的兵力,一頭直接撞向了岳飛。
身在后面觀戰的呂頤浩,心臟不由得提了起來,他也看得明白,最關鍵的時候到了,能不能大獲全勝,就看這一次了!
可令呂頤浩大惑不解的是,岳飛的身邊竟然只有八百背嵬軍!
背嵬軍并不是專門的名號,只是一些將領會挑選身材高大,作戰勇猛的將士,充作親隨,當成決定勝負的力量。
只不過由于歷史上岳飛的背嵬軍太出名了,以至于讓人誤以為背嵬軍專屬岳飛一般。
但不管怎么說,這八百人都是岳飛的心血所在。
“都穩住了!”
岳飛緊握長槍,提醒自己的部下。
此刻的蒲察已經突破了輕騎的襲擾,朝著岳飛撞過來,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壓迫感也越來越強…騎兵高大,強悍,奔跑起來,氣勢如山…很多時候,光靠著氣勢,就已經能嚇得很多兵馬望風而逃了。
只不過背嵬軍顯然不會怕這個,他們都披著甲胄,金人的重箭之下,損失也不大。
很快,金兵進入了三十步的距離,突然,有的戰馬像是抽風了似的,痛苦倒地,一匹摔倒,接著就有第二匹,第三匹…金軍隊伍不由得亂了起來。
是鐵蒺藜!
蒲察大怒,“都給我小心點!”
金軍的混亂并不嚴重,死傷也不大,甚至很快就調整好了,也到了背嵬軍的面前…而這也是岳飛最想要的結果!
“殺!”
他手里的瀝泉槍猛地刺出,怪蟒翻身,瞬間穿透了一個金兵的喉嚨,岳飛雙臂用力,竟然將這個人挑起,而后重重摔出!
主帥殺人都這么狂放,背嵬軍又能差在哪里?
其實自從開創了利斧砍刀,克制騎兵之后,玩得最好的,就是岳飛的這一支兵馬,他們比牛英更兇猛,比何薊更有紀律,比吳元豐更耐苦戰…
背嵬軍的戰術很簡單,他們一手持盾,靠著圓盾保護自己的頭部和脖子,擋住馬上騎士的攻擊,而與此同時,用斧頭劈開馬腿。
戰馬一旦被砍中,人自然掉下來,他們撲上去,再一下砍掉腦袋!
就這樣,背嵬軍下砍馬腿,上砍人頭,砍瓜切菜一般,屠戮著眼前的金兵。
明明是步兵,明明數量少那么多…居然可以完全壓著金人打。
只能驚呼一聲,恐怖如斯!
蒲察竟然也怒了,怎么回事?
他拼命大叫,瘋狂吆喝,讓手下人向上沖,可不管他怎么喊,節節敗退的依舊是他們。
都是那個岳飛,只要殺了他就沒事了!
蒲察鬼迷心竅,竟然催動戰馬,朝著岳飛就沖來了。
如果趙桓在這里,一定感嘆一句,死法有很多種,你干嘛挑個最痛苦的啊?
果不其然,岳飛見他殺過來,也催動戰馬,迎了上來,兩位主將即將大戰三百回合嗎?
對不起,沒那么復雜,岳飛搶先一槍,直接戳在了蒲察的肩頭,這貨吃痛,正要叫喚,岳飛順手用槍桿橫掃,狠狠抽在了蒲察胸部,瞬間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