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端氣咻咻來找趙桓,步伐特別快,李孝忠都要小跑著才能趕上,李世輔瞧著有趣,竟然也在后面湊了上來,想要看熱鬧。
曲端這家伙氣勢洶洶,可走到一半,他就慫了。
別管怎么說,官家都是保下了他,救命之恩,更何況又是官家,人不能不知好歹。所以曲端在見到趙桓之后,立刻哭拜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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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天恩,臣無以為報,只愿生生世世,結草銜環,鞠躬盡瘁,忠心不二…”
趙桓看著曲端感激涕零的模樣,反而笑了。
“也沒有什么,西夏想逼著朕斬殺大將,這是朕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寧可盟約不成,也不能失了底限。朕不會害自己的股肱,也不會出賣大宋的子民,要是連著兩點都守不住,朕也就不要做這個官家了。”
曲端心中大動,傻傻看著趙桓,貌似這個官家比他有底限多了…
“西夏想要賠償,朕就給他賠償,不過西夏幾萬人馬,無故突入平夏城,趁火打劫,這個要不要賠償…朕還抓了那么多西夏俘虜,他們想不想贖回去?兩相抵消,朕答應賠償西夏一百二十三兩銀子,算是把這事了結了。”
趙桓輕描淡寫,把經過說了一遍。
曲端卻是微張著嘴巴,徹底醒悟過來,敢情這不是什么一百多兩銀子這么簡單,背后涉及到了雙方激烈的博弈。
大宋這邊據理力爭,甚至把俘虜的那么多畝地西夏士兵拿出來當籌碼,才逼得西夏放棄追究曲端。
最終大宋是賠了一點錢,可雙方都明白,這可不是大宋軟弱可欺,僅僅是大宋誠意十足,希望促成盟約,才愿意給西夏一個臺階。
當然了,如果西夏不識抬舉,甚至想發一筆橫財,甚至想敲詐歲幣,那是做夢,畢竟趙桓可不是趙禎,沒有那么容易說話。
如果不服氣,就繼續打,看誰承受不了!
僅僅為了這件事情,兩方談判的人員就幾次鬧翻,吵得差點把桌子掀了。
大宋這邊派出了李若水和陳東,西夏這邊也由曹價帶頭,你來我往,瘋狂輸出,毫不相讓。
不過有意思的是不管怎么吵架,到了飯點,雙方收工,同去一個食堂,吃著一樣的東西,高談闊論,風花雪月,簡直跟老朋友似的。
說來說去,西夏也不是真的要跟大宋翻臉…
曲端弄清楚了這些事情,瞪著一對牛眼,扁扁嘴,突然放聲大哭。
“臣不過是爛命一條,不成想官家竟為了臣,險些壞了結盟大局,臣,臣何德何能啊!”
趙桓微微一笑,“曲端,如果誅心之論,你的確不值這個價錢,就憑你素日做派,朕都要把你踢出軍中,免得你禍害無辜。可你到底有功有才,現在是國家用人之際,朕想問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改?”
“愿意!”曲端毫不遲疑道:“臣這條命就是官家的,官家讓臣做啥,臣就做啥,絕無二話!”
“當真?”趙桓戲謔問道。
“當真!千真萬確!”
趙桓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你就轉任御營司參贊軍事,替朕謀劃應付金人的大戰吧!”
發生甚么事了?
曲端一下子愣住了,用了這么大力氣,只是參贊軍事?不能夠啊!西北的幾萬人馬,除了自己,誰還能統領啊?
莫非真的是…
曲端簡直抓狂了,官家啊,你好糊涂啊,吳家兄弟可不是好東西啊!,要是讓他們掌權,肯定比我還爛,真的,不騙你…曲端心中著急,卻也無可奈何。
只不過趙桓卻是無心搭理他了。
這一次西北整軍,雖然多了幾萬兵馬,趙桓卻不打算一下子調回開封。畢竟金人已經搶占了遼國西京,連府州也握在了手里,很有可能會躥入陜西方向。
而且雖然和西夏結盟,也不能完全掉以輕心。
還有一點,如果中原真的出問題了,守衛不住,關中就是最好的棲身之所,絕對馬虎不得。
因此再三權衡,趙桓決定把原來的陜西六路合并為陜西路,以李若水為宣撫處置使,總領西北軍務,駐京兆府。
原涇原路經略使王庶任轉運使,負責錢糧財賦…怎么說呢,王庶的才能人品都不差,只不過為人有些綿軟,處事不夠果斷,也缺少手腕。
不然作為曲端的上司,也不會毫無作為,任由這家伙兼并李庠部眾。總而言之,他不適合統軍,但是當個循吏,還是綽綽有余的。
至于吳階,則是被升任為合并后的陜西路都統制,只不過多了一個權字。
趙桓的意思昭然若揭,干得好是都統制,干不好,就趕快滾蛋,這么做一是給吳階上了個套,二也是考慮吳階官職太低,隨著朝廷漸漸步入正軌,一步登天的情況會越來越少,過分超擢并不合適。
吳階常駐延安,而趙桓又任命陳東擔任延安府通判,并且負責和西夏交流事宜…等于又多了一雙眼睛盯著吳階。
除此之外,趙桓又讓王稟之子王荀出任宣撫副使,兼任兵馬總管,與李若水同駐京兆府,主要負責整軍事宜。
曲端精明透頂,成了參贊軍務之后,自然知道這些人事調度,看到趙桓的種種安排,他簡直想要笑出聲了。
吳階啊吳階,我的曲家軍沒了,你的吳家軍也別想了。
現在看起來,從陜西脫身,未必不是好事情。
李若水屬于趙桓信得過的臣子,他不是原來就身居高位的宰執,但是在配合岳飛的事情上,做得很好,又在處理種家軍的問題上,出力頗多,這一次更是主導和西夏的談判,擔任經略使,綽綽有余。
趙桓給他安撫使的位置,說實話有些高了。
不過考慮到陜西兵力強而財力不足,現在東南的財賦要悉數供應開封,陜西必須仰賴巴蜀的財力,給李若水高配宣撫使,情理之中。
而李若水,加上王庶和王荀一文一武,就表明趙桓是要好好經營陜西,甚至在這里大練兵馬,組成未來的陜西軍團,甚至又重建西軍的可能。
這么大的一攤子,吳階肯定扛不起來。
給他個都統制,駐防延安,說白了,就是對原來的西軍資源回收,讓他們暫時頂在前面,等后方安排妥當了,兵馬練出來,隨時可以拿掉吳階的位置。
總而言之,隨著朝局步入正軌,趙桓對文武大臣的手段也越來越豐富多樣了,說到底權術這套東西,沒有太多神秘之處,坐到了那個位置,用不了多久,就能無師自通。
意識到了趙桓的手段之后,曲端還挺樂的,只不過他很快就要哭了。
“曲端,朕跟你說件事啊!”趙桓沉吟道:“替你賠償的那一百二十三兩銀子,其實是從朕的私賬出的,都是賣邸報的錢,說起來啊,一文一文賺來的,真是不容易啊!一百二十三兩,如果換成銅錢,能裝一大筐哩!”
曲端聽得翻白眼,官家啊,不是這么訴苦的!你要是換成金子,就只剩下一小塊了!
“臣,臣愿意出十倍,獻給官家。”
趙桓笑瞇瞇道:“那就不必了,朕不是把鐵象還給你了嗎!”
曲端瞪大眼睛,官家想要自己的馬?
也是,那么好的一匹馬,哪個男人會不眼饞呢!
說實話,他是真舍不得,尤其是失而復得之后,可官家一定想要,他又有什么辦法哩!曲端咬著牙,“臣,臣愿意獻上鐵象…”
“不不不!”趙桓擺手,“朕到底不是武將,騎著好馬浪費東西了,你只要能定期把鐵象借給李孝忠就好,讓他能多繁衍一些小馬駒,朕已經讓吳璘負責陜西的馬政…說到底,咱們大宋必須要有強大的騎兵啊,至少要有十萬鐵騎,鐵象這也算是為國獻身啊!”
曲端都聽傻了,官家啊,你怎么連戰馬都不放過啊!
還十萬鐵騎,就算把鐵象榨干了,也弄不出這么多!
曲端覺得鐵象太可憐了,他很想跟趙桓爭辯,為了馬權奮斗一下,可就在這時候,耶律大石到了。
相比起迎接李乾順,對待耶律大石,趙桓可要熱情多了,所有文武,悉數出動,甚至還有鼓樂之聲。
這個排場讓耶律大石倍感驚訝,他跳下戰馬,搶步上前,躬身施禮,”拜見大宋官家!”
趙桓一笑,“大石林牙,朕盤桓橫山,遲遲未歸,就是在等你啊!”
耶律大石躬身謙卑道:“大石得到消息之后,就從可敦城日夜兼程趕來,戰馬都跑死了好幾匹。”
趙桓頷首,“果然辛苦…對了,大石林牙,你可曾稱帝?”
耶律大石臉色微紅,再次抱拳道:“不曾,只是稱王,有部下提議稱汗王!”
“不不不!”
趙桓斷然擺手,“大石林牙,汝為大遼宗室,如今率領志士,意在復國,如何能稱汗?要知道當年遼國皇帝和我大宋為了稱呼問題,吵得不可開交,最后定下了南朝和北朝的稱呼,由此可見,我大宋并不曾視大遼為蠻夷,大遼也不曾以蠻夷自居。汝若稱汗王,與草原蠻部何異?又如何能恢復契丹榮光?”
耶律大石黝黑的面龐,漸漸凝重,眉頭的川字越發深邃。
“請問大宋官家,大石該怎么做才好?”
趙桓笑道:“我只是建議,契丹源流復雜,有種種傳說,不一而足,其中便有起源匈奴之說,而匈奴又起源于夏…說來說去,咱們都是一家人,如果大石林牙愿意,朕可以在這里替你辦一個登基大典,正式繼承遼國皇帝之位,也好名正言順,號令舊部,共同復國啊!”
耶律大石似乎心動,卻又搖頭,苦笑道:“官家美意,大石愧不敢當,大石并非大遼皇室,而陛下尚在金人之手,大石如何能稱帝?”
趙桓連連搖頭,“耶律延禧喪國敗家,如何能君臨大遼,總攬英雄!如今只有大石林牙還在為大遼奔走操勞,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大遼天子。如果連這個皇位都不敢接,大石林牙又如何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