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宋官家親自統兵,無論如何,都是大事情,甚至已經超過了戰爭本身。
畢竟君王御駕親征,向來是西夏的專利,不但天子出征,就連太后都要披掛上陣,反觀大宋這邊,倒是沒有皇帝愿意受驢車之苦,一直是在京城安然高臥。
偏偏這一次,大宋官家統兵親征,不得不讓蕭合達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放到任何一個國家,皇帝出戰,都代表著舉全國之力,要來一場豪賭。
贏了自然是狂賺,輸了后果可就太嚇人了。
不管是漢高祖的白登之圍,又或者是明英宗的土木堡之變,全都是險些動搖國本的超級大事件,對一個王朝來說,是不可承受之重。
所以皇帝出征,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勝算極大,十拿九穩,皇帝跑來耀武揚威,收割勝利果實,宣揚天威,比如朱棣的親征蒙古。
要不就是國朝興廢,在此一舉,皇帝親自出來賭國運。
可偏偏這兩種情況,都不符合現在的情形。
大宋剛剛被金國痛打了一頓,西軍的主要兵力,蕩然無存,整個西北防線空虛得不得了。
此刻大宋和西夏交戰,有必勝的把握嗎?
顯然沒有啊!
而且別忘了,宋金之間,才是生死大敵,你們是主要矛盾好不好。
我們大白高國不過是趁火打劫,想要撈點湯喝,你趙宋皇帝,犯得著跟我們死磕嗎?
就算是打贏了西夏,也改變不了你們的處境。
你們的主要敵人是兇悍的大金,知道不?
把西北的土地給我們一點,又能怎么樣?
更何況,這些地盤原來就是我們西夏的,是我們的唱歌作樂之地。都是王安石變法之后,西北開邊,被你們逐步蠶食的,我們不過是拿了屬于自己的東西,有錯嗎?
蕭合達怎么也想不通,趙桓為什么要跟西夏拼命。
但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天大的危機,必須上奏國主,商議一個妥當辦法,究竟是和大宋議和退兵,還是大戰一場…如果雙方決戰,會不會給金人可乘之機?
一想到金人,蕭合達頭皮發麻。
作為遼國出身的大臣,他可是鼓動西夏國主出兵援遼,結果幾次戰斗下來,讓金人把他們給打哭了。
那個婁室就是魔鬼,他指揮金兵橫沖直撞,一次次沖擊,比鐵錘還兇狠,堂堂鐵鷂子,也不是金人的對手。
三萬精銳騎兵,所剩無幾,到現在西夏都沒緩過這口氣。
毫無疑問,金國是有滅夏的能力的,之所以沒繼續打下去,不就是嫌棄西夏肉少,不值得動手嗎?
畢竟放著大宋這塊超級肥美的五花肉,誰會惦記別的啊!
話說回來,西夏也饞啊,而且就吃了這么一小口,怎么就引來了趙宋的官家?
瘋了!
這個世界瘋了!
蕭合達還不理解這個世界的規矩,老大和老二相爭,往往沒的是老三。
趙桓最厭惡這種趁火打劫的。如果不是說了,絕不跟金人談判,趙桓都想著約金人一起下手,一起瓜分西夏算了。
不過雖然金人不行,但契丹人卻是沒問題的!
耶律大石!
說實話拋開宋金兩國不說,這個時代能稱得起英雄二字的,也就是這位契丹雄主了。他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契丹最后的一絲尊嚴。
如果沒有此人,史書上只剩下金人不到十年,攻滅契丹,萬里之國,蕩然無存的悲哀記載了。
趙桓很想聯合大石,為了換取大石的結盟,他甚至愿意將河西讓給西遼,甚至河套地區,也不是不能商量,總而言之,你只要跟我合作,攻打金國,一切好商量。
至于這么干,會不會養虎為患,趙桓大略是不在乎的。
畢竟他現在連生存都這么艱難,只要能活下去,什么爛招都能用得出來,反正大不了日后再跟大石翻臉唄!
先北伐金國,然后在西征西遼…只要足夠年輕,就沒什么不可能的。
其實由此可見,趙桓此番親征,還真不是一時意氣,也不是什么西軍山頭林立,需要他來壓陣。
趙桓真正的打算是構筑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
金人崛起太快了,快到流星都不足以形容。他們一口吃下了契丹,徹底改寫了一百多年形成的穩定格局。
契丹舊部,草原部落,包括西夏…全都戰戰兢兢,惶惶不安。縱然這頭猛虎不想吃他們,可只要猛虎咆哮,小動物們也會渾身戰栗的。
趙桓此來,就是希望能趁機聯絡各部,最好能構筑一個松散的聯盟,只要一致對付金國就好。
即便成不了聯盟,最起碼的商業往來,趙桓還是希望恢復的。
畢竟江南囤積的商品太多了,國庫也太緊張,與其放著發霉,還不如拿出來賣錢。
至少至少,能換來一些良駒,那也是好的。
提到了良駒,趙桓下意識注意到了胯下的鐵象。
這匹馬是真的神駿,馱著趙桓走了好些天,別的馬氣喘吁吁,汗流浹背,這貨居然跟什么事都沒發生似的。
絕對的身強體壯,無可挑剔。
要說鐵象還有什么缺點,就是這貨太能吃,基本上是尋常馬匹三倍的飯量,不光飯量大,還專門料,結果就是這馬在行走的時候,總是不停放屁,還是很臭很臭的那樣。
在出來的第十天,趙桓終于受夠了。
“李孝忠,你會養馬不?”
李孝忠連忙躬身,“好教官家得知,臣長在陜州,家里的牛馬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不會?”
趙桓頷首,“那你懂繁衍牲口不?”
李孝忠點頭,“當然也懂。”
“那就好!”趙桓突然笑瞇瞇道:“朕把這匹鐵象交給你,一年之內,能繁衍多少小馬?”
李孝忠下意識咽了口吐沫,“那,那要看鐵象多能干了…”
“行了。”趙桓笑嘻嘻道:“你先準備一百匹上好的母馬預備著,多多益善!”
李孝忠咧著嘴,人都傻了。
還是官家你狠啊!
這匹馬可是曲端的心頭肉,寶貝疙瘩兒,要是知道被官家如此糟蹋…反正他又不敢跟皇帝怎么樣。
李孝忠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牽走了高昂著頭,神氣活現的鐵象。
而鐵象的原主曲端,還在抱著腦袋,十分發愁,他把手下的愛將吳階叫了過來。
“你說我是不是打錯算盤了?”
吳階是典型的西北漢子,五官棱角分明,如果放在兵馬俑的旁邊,不能說大體相似,也只能感嘆一模一樣。
沉穩的吳階躬身,“統制的意思,屬下不明白?”
曲端見吳階裝糊涂,他越發來氣了,“你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做事也沒瞞著你?鐵象我有多喜歡,你不清楚?那就是我的命!”
吳階苦笑,“那,那都統怎么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你!”
曲端氣得翻白眼,“你當我愿意啊!我不是覺得這是個機會嗎?”這家伙嘆了口氣,“你說說,潑皮韓五原來算個什么東西?別說跟我比,就連官職還不如你高呢!現在可好,一路高升,還掛了樞密使的銜,要人尊一聲韓相公,他也配!”
“還有劉锜,他走了高俅的門路,結果現在也成了炙手可熱的紅人,還,還有那個岳飛!幾個月前,就是個偏校!連個正經官職都沒有,就這也么一幫人,現在都爬到了我的頭上,你說我能咽下這口氣嗎?”
吳階依舊繃著臉,沉聲道:“都統,前些時候,我是建議你向小種相公請令,跟著他去勤王的。”
人家高升,是因為勤王有功,天子賞識,金戈變亂之時,快速升官,沒什么了不起的,當年王安石還幾個月升了七級,當了宰相呢!
風口到了,天上自然會多幾只豬,用不著大驚小怪。
誰知道吳階的話竟惹惱了曲端。
“讓我跟小種相公勤王?我告訴你,小種相公死了,種家軍完蛋了!我要是去了,指不定是生是死呢!”
曲端氣得呼哧呼哧喘息,他干脆站起來,背著手,煩躁地走來走去。
“你說說,韓劉岳這些人,不就是靠著一點戰功,加上天子賞識,就爬上了高位嗎?官家親近武人,愛惜將才,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俺曲端能文能武,才智卓絕。就在不久前,官家還拿下了范致虛,這就說明官家不愿意讓文官干涉軍務。”
“事情都這么明顯了,我又立下了大功,還進獻了寶馬,官家高興之下,就該把西北都交給我,讓我節制諸軍,抵御西夏。只要有我曲家軍在,官家什么都不用擔心了。”
吳階低著頭,盯著地板,一語不發。
曲端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
這貨打什么算盤呢?
他是瞧著種家軍完蛋了,折家也消失了,就連姚家都受了重創,西北空虛,他想趁機往上爬,弄個曲家軍出來,好安心當自己的土皇帝。
說實話作為西軍摸爬滾打二十來年的老人,吳階也未嘗沒有打造吳家軍的心思,只不過吳階可比曲端深沉多了,而且吳階也看得出來,當今官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光是從官家親征,就已經讓吳階刮目相看了。
“都統,俗話說好事多磨,您立了大功,又獻了寶馬,縱然沒有達到目的,可也算是簡在帝心,官家知道了你。只要再立些功勞,升官易如反掌。”
曲端哼了一聲,“吳階,你說得好聽,功勞是想立就能立的?上一次拼了老命,死了多少弟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打仗,不是玩笑!我的部下加起來才多少人,經得起消耗嗎?”
吳階咧嘴,他算是看透了曲端,這貨上次大發神勇,純屬意外,說白了,他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西軍軍頭兒,什么都不如保存實力重要。
豁出命拼一次,為的就是以后不用拼命。
這件事情曲端想得很清楚。
可問題是官家沒買張,難道再賭一次嗎?
曲端又心疼兵力,不敢冒險。
這可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急匆匆進來,“好讓都統得知,那個蕭合達回來了!”
“蕭合達?”曲端頓了一下,終于想起來,“就是那個西夏的使者?他議和成功了?”
手下人一笑,“都統,你或許都不知道,咱們官家回答的方式都絕了,弄了個野鴨子給了西夏,還告訴西夏,趕快退兵,還要賠償哩!”
曲端一聽,愣了片刻,突然撫掌大笑,這個官家有點意思…“對了,那個蕭合達現在如何?”
“他啊!自然是要求咱們放開一條路,他要返回西夏,把官家的野鴨子送給他們國主唄!”
曲端搓了搓手,眼珠亂轉,突然來了主意。
“吳階,你現在就去把蕭合達抓了!”
吳階大驚,“都統,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啊!”
曲端怪笑道:“誰讓你殺他來的,我只是抓他,有用。”
吳階太知道這貨了,他根本就是一肚子壞水,因此警惕道:“什么用?”
“自然是挾持蕭合達,然后假意告訴西夏,議和成功了,咱們護送使者回去…這樣一來,不就能奪回懷德軍了嗎?你說這份功勞如何?”
“不如何!”吳階是真瘋了,“曲統領!你這可是挾持別國使者,假傳旨意,你是欺君,你知道嗎?”
曲端冷哼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使者?我又沒接到旨意!我就是抓了個西夏貴人,兵不厭詐,誰讓西夏笨蛋來的!你別廢話了,趕快照我的意思去做,不然我按軍法辦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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