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統兵八萬,從延安府南下蒲城,距離不算太遠,只有區區四百里,也僅僅是把戰火從陜西北部弄到了南部,甚至必要的時候,還能跟韓世忠合兵,而且他的南下還有進一步保護京兆府的意思。
非要說是反攻,都有點勉強,只能算是半攻半守。
可不管怎么說,趙桓這一次的改變,都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因為這是根據大宋自己的實力,主動做出的調整。
而非被動挨打,或者是猜測金人用意,做出的被動防御。
青化一戰,強弱之勢,攻守之態,終于開始扭轉了。
這是趙桓的一小步,卻是大宋的一大步,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大步。
既然趙桓如此,反觀金人方面呢?
青化一戰的損失其實還能忍受,八萬多人,光是逃回的女真萬戶就有五個,還有近萬名漢兒軍,再算上三太子訛里朵的損失,加起來也就三萬多,其中真正的女真,奚族兵馬,不會超過兩萬。至于其他的,就有契丹兵,渤海兵,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正金兵就是個大雜燴。
但僅僅是這些損失,便已經讓西路軍傷筋動骨,最要命的還是動搖了粘罕的威望。
這位公認滅遼第一功的女真權臣,遭遇了結結實實的慘敗,他用近乎撕破臉皮的方式,從宗望手里搶來的主動權,滿以為能打下關中,甚至順流而下,滅亡大宋,現在看來,完全成了一個笑話。
此戰的結果就是大宋軍心振奮,徹底守住了陜西不說,甚至還順便收拾了一下西夏,將三國同盟打造的更牢固。
除了宋、遼、西夏之外,連蒙兀人都加入了進來,儼然出現了反金大聯盟。
從戰略到戰術,徹徹底底的潰敗,整個女真高層都對粘罕嚴重不滿。而素來頂著女真第一名將頭銜的完顏婁室也成了笑柄,前后死了兩個兒子,有人甚至嘲諷他,要在上戰場,還要等幾年時間,剩下的五個兒子還拿不到刀,沒法替他爹去死!
女真上層震怒非常,底層的女真士兵則是簡單了許多,他們的普遍認知就很簡單了,那就是這次出戰沒有撈到好處!
就是這么簡單!
大多數女真兵都把用兵打仗看成發財的良機,尤其是秋后用兵,搶掠財物奴仆,然后過一個肥年,這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而且經過和遼國的作戰,還被當成了理所當然。
結果卻是什么都沒搶到不少,還損失了不少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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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銀術可破了太原,在河東占了大便宜,金國西路軍都可能爆發內亂…這就是匪幫的脆弱所在吧!
在上下一致的不滿中,西路軍迎來了一個人,他叫完顏斜也,是阿骨打的五弟,在吳乞買繼位之后,按照女真傳統擔任諳班勃極烈,也就是儲君,皇太弟!
他這個皇太子跟趙桓許給趙構的那種不同,哪怕趙構自己都知道,趙桓那么說,只是為了表明決心,他要是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染指大位,那才是腦子壞了呢!
可不同的是,完顏斜也是真的有權繼承皇位的,而且完顏吳乞買就是通過這個方式,成了大金國主,憑啥他完顏吳乞買摸得,俺完顏斜也就摸不得?
對不起!
你還真摸不得,其實前面提到過,女真存在一個強大的漢化組,其中最核心的一點,就是皇位傳承問題。
以完顏宗望四兄弟為首的阿骨打一系,希望落實漢化,讓他們幾個繼位。
而吳乞買竟然也希望漢化,只不過是讓他的兒子們繼位。
倒是粘罕,他希望保留更多的女真傳統,但是對不起,他對完顏斜也也不怎么支持,道理很簡單,因為完顏斜也試圖染指西路軍,并且以此作為他爭取皇位的籌碼。
明明是尊貴的皇太子,卻被所有人嫌棄,完顏斜也簡直悲催透了。
許是老天爺都看不過去,決定給他一個機會。
這不,西路軍慘敗,士氣受創,吳乞買就降旨斜也,讓他率領三千重甲騎兵,也就是鐵浮屠,前來太原,面見粘罕,商討河東戰事。
從表面上看,這是身為國主的吳乞買關心戰事,理所應當,但往更深了想,既是敲打粘罕,又似乎是拉攏斜也,還可能是震懾宗望幾個侄子…總而言之,漢化不漢化不說,陰謀算計,勾心斗角倒是學得挺快的。
斜也是在臘月初趕到太原的,距離青化之戰結束也有小一個月了,而此刻已經到了臘月底,馬上就是靖康二年了。
將近兩個月的修整恢復,對于金兵來說,只能是差強人意,遠沒有恢復巔峰。
這一點斜也看得明白,但他看不明白的是大宋怎么能恢復這么快,并且可以擺出一副攻擊河中府的架勢,究竟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有這個力量?
“依我看,應該有的。”
完顏希尹沉聲道:“大宋人多錢多,損失雖然大,想要恢復卻是不難。”
斜也大笑,“希尹,你是我女真的智者,讀書多,懂得道理也多。可真正到了軍務上面,只怕不是這么簡單的。家大業大花銷大,如果只是強征壯丁,便是百萬兵馬也是有的,可這樣的百萬大軍又有什么好憂慮的。趙宋官家怕不是這么淺薄的吧?”
希尹微微點頭,卻又遲疑。
這時候一個大臣站了起來,此人名叫蕭仲恭,原是契丹大臣,后來跟著耶律延禧一起被俘,就歸降了金國。
“回都元帥的話,據我所知,趙宋官家頒布了旨意,在關中之地,施行耕者有其田。他把原屬種、姚、劉等家的田產拿出來,分給當地百姓耕種…隨后又在關中落實土斷,重新編排戶口,核實田畝。由于戰亂,關中逃荒不在少數,有荒地很多,他又從巴蜀等地,遷居百姓,進入關中,授田從軍。”
斜也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了笑容,“原來如此,那你可知宋軍的詳細底細嗎?”
蕭仲恭忙搖頭,“這就非是我能知道的了。”他諾諾低頭,很顯然,作為一個降臣,必要的低調還是很重要的。
略沉吟之后,銀術可探身道:“都元帥,當下關中的宋軍在十五萬左右,其中韓世忠統御五萬御營中軍精銳,駐扎延安府。趙桓麾下的大將是吳玠,此人著實有些本事,另外還有剛剛升任樞密使的曲端,御營騎兵都統制劉晏,原秦鳳路都統制劉錫等等。至于他的兵馬,應該是御營右軍一萬六千人,騎營八千,陜西吳玠所部兩萬,劉錫所部一萬出頭,再有就是恢復的御營后軍…這個后軍主要是巴蜀等地的兵馬,由王荀和劉光世負責統領,是由徐徽言招募來的。”
斜也用力點頭,漸漸面色凝重起來,“這么說,這八萬多人里面,至少有五萬以上,經歷過青化之戰,都是宋軍精銳?”
銀術可道:“確實如此,宋皇到底還是有些底氣的。”
斜也沉吟片刻,突然失笑,“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硬碰硬。咱們大金鐵騎無雙,哪里不可得去?”
稍遲疑,完顏希尹苦笑道:“都元帥,河中鹽池可是財賦重地,而且屯兵河中,就可以從蒲坂,風陵渡等地發兵,襲取關中、洛陽,是天下一等一的要地。而趙桓屯兵蒲城,他的用意多半是效仿當年秦國東出,想要先取了河中之地,而后以此恢復整個河東,占據表里河山之地,再東出河北!”
希尹一開口,就體現出格局來了,細碎的事情他未必多清楚,但眼光還是不差的,尤其是讀書不少,還知道秦滅六國的故事,相比起剛剛修煉三國演義的其他女真將領,不知道高了多少去了。
斜也思量道:“這么說河中之地,不能丟失了?”
希尹道:“的確如此,其實我最初是不打算讓范瓊南下的,這個東西自從歸順之后,就狂性大發,所作所為,禽獸都比不了…”
他語氣之中,帶著埋怨。
一直沒出聲的粘罕終于開口了,“非是要派他過去,實在是無人可派…如今都元帥到了,該如何處置,還是聽都元帥的吧!”
斜也這個“皇太弟”同時還兼任都元帥,粘罕這個左副元帥屬于他的部下,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
斜也也清楚,“粘罕,我的意思是派遣兩個萬戶南下,只要穩住河中府的大局就好,不讓趙桓染指。至于我們,還是要集結人馬,再戰延安…只要能打垮韓世忠,不但能一雪前恥,還能撼動大宋的軍心士氣,至不濟,也要給死去的將士報仇…粘罕,你意下如何?”
粘罕的臉瞬間繃緊,五官凝重,一股叫做憤怒的東西,瞬間彌漫…便是完顏希尹和完顏銀術可兩個都大驚,斜也這是在扇粘罕的嘴巴啊!
片刻之后…突然粘罕哈哈大笑起來。
“都元帥的安排自然是極好的,粘罕喪師辱國,只會向國主請罪,軍國大事,就要看都元帥的安排了。”
粘罕居然拂袖而去…留下了一片愕然的面孔。
會議草草收場,完顏希尹憂心忡忡,他思前想后,去見了完顏婁室。青化之戰以后,婁室就不大露面,整天把自己關起來,人看著也老了不少,只不過一雙深深的鷹眼,依舊銳利。
希尹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輕嘆道:“斡里衍,上一次出戰,副元帥和二太子便有爭論,這一次都元帥和副元帥還是有沖突,如此倉促出師,我真怕會出大亂子。”
婁室低頭聽著,淡淡道:“希尹,你是自從滅遼以來,哪件事不是在爭吵中決定的?”
希尹深吸口氣,臉色更加凄苦,只能揚天長嘆,“咱們女真沒有個妥當辦法,分不出尊卑上下,沒有個一言九鼎的人物,遇到事情,便是幾個掌權的人,來回爭奪。漢人有句話,叫龍多了不治水,咱們就是龍太多了。”
婁室沒有接茬兒,希尹也覺得坐著無趣,便起身離開,當他到了門口的時候,卻突然聽到婁室幽幽的一句,“龍也有真有甲,當找準真龍才是!”
希尹猛吸了口氣,錯愕之中,又帶著一絲驚喜,最后卻只剩下滿腹的思忖,匆匆離去…而果然在爭論之中,國主吳乞買終于同意了斜也的計劃。
由完顏斜也率領五個萬戶,出屯石州,準備再次進攻韓世忠…而另外派遣銀術可的弟弟拔離速帶領兩個萬戶,火速南下解州,收拾范瓊死后的殘局。
并且剿滅中條山的山賊草寇,同時防備趙桓的攻勢。
一個拔離速,竟然擔負如此多的重任,也不知道是太有自信,還是瞧不起趙桓…而就在金人動兵的時候,靖康元年已經悄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