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這個畜物就是完顏謀衍,是完顏婁室之子!”劉晏引著翟家兄弟前來報功。
兩位出身洛陽的豪強乖乖跪在地上,口稱圣人。
趙桓看了看他們,淡淡道:“爾等有大功,朕欲將爾等編入御營,從此之后,和朝中官軍,別無二致…你們可舍得?”
翟興和翟進不驚反喜,連連磕頭,“叩謝圣人天恩,回圣人的話,草民散盡家產,率領親族百姓前來抗金,一來是敬佩官家所言,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皆有抗金守土之責,這二來,也想謀個出身,能追隨官家身邊,臣等,臣等百死不悔!”
趙桓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并且從戰馬上跳下來,勉勵了兩兄弟幾句,而后把頭扭向謀衍。
這小子也就二十歲上下的樣子,身材極其高大,看骨架和他爹幾乎一般不二,只不過眉宇之間,多了少年得志,紈绔子弟的猖狂和虛弱,完全不如婁室那一輩人,從苦大仇深中熬出來的狠辣決絕…
趙桓看了半晌,輕嘆口氣,“派個人,把謀衍的尸體裹起來,送回金人手中。”
“什么?”
劉晏大驚失色,“官家,這如何使得?謀衍是婁室之子,罪孽深重,應該千刀萬剮,萬萬不能送回去,如此豈不是弱了咱們的威風?”
趙桓沒話說,而是看了看呂頤浩,低聲道:“是河東的戰報吧?”
呂頤浩無奈點頭,而后對劉晏等人道:“就在大戰之際,得到了急報,太原丟失,御營后軍都統制王淵殉國!”
“什么?”
劉晏驚得低呼出來!
太原,那可是一等一的緊要之地,前番王稟老將軍死守了一百天,也不曾丟失,如今卻丟了?
那豈不是說,整個河東都要保不住了。
明明金人主力進入關中,可太原還是保不住,著實讓人難以置信。
正在這時候,竟又有急報傳來,待打開之后,眾人怒目圓睜,紛紛長嘆。
原來的河東路經略使張孝純以身殉國,老將軍楊惟忠以殘病之軀,督兵作戰,力盡自刎而死,還在養傷的李永奇,連同幾百位受傷的士兵,悉數被金人屠戮,無一幸存…
太原,汾州等地相繼淪陷,整個河東,除了少數地方之外,不復大宋所有!
潰敗!
徹徹底底的潰敗。
整個御營后軍,悉數崩潰!
粘罕手下的另一員悍將銀術可,在完顏希尹的指揮下,橫掃河東。
雖然在最初決策的時候,就預感到了河東可能丟失,但來得依舊是太快了,快到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趙桓看著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文武重臣,突然仰天大笑,把大家伙笑得都懵了,難不成陛下瘋啦?
“傷心什么!”趙桓朗聲道:“土地丟了,再打回來就是,難不成你們還怕了金人不成?”
趙官家的這句話,振聾發聵,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
我們可是剛剛徹底戰勝了金人,贏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勝!
能打贏一次,就能打贏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徹底滅亡金人為止!
幾乎在一瞬間,人們就一掃頹靡,變得激昂起來。
勝利是最好的藥劑,無論怎么說關中大勝,都已經扭轉了大局,哪怕其他的戰場,悉數潰敗,這一次大宋也沒輸!
更何況還有河北,還有岳飛的御營前軍…三個戰區,能贏兩處,已經是天大的勝利了,至于岳飛能不能打贏?
貌似趙桓應該更擔心自己才是,畢竟他都贏了,沒理由對岳鵬舉沒有信心,這是顯而易見的!
重新恢復了心氣的宋軍,想要好好清點戰果,而就在這時候,突然前方急匆匆跑回一隊宋軍,他們保護著興漢侯吳玠回來。
而此刻的吳玠,已經躺在擔架上,牙關緊咬,從腹部以下,都被血水浸透,腰間的大紅龍紋披風,格外刺目。
吳璘在旁邊泣不成聲,而他的手里,還提著一顆腦袋!
“官家,此人是夾谷吾里補,是完顏婁室手下的悍將,心腹,我兄長帶兵追殺三十里,終于斬殺此人…奈何,奈何腹部傷口崩裂,腸子都流出來了!”
聽到這話,眾人無不驚駭,趙桓更是沖到了吳玠的面前。
此刻吳玠幽幽清醒,他無奈地看著趙桓,苦笑道:“臣,臣沒有指揮過這么多兵馬,便是只想著不要犯錯,其實這一仗可以打得更好,殺更多的金狗,少死更多的將士…臣,臣有負皇恩,臣只想求官家一件事,讓,讓臣裹著這件披風下葬,至于興漢侯,留給更能擔得起的英雄!”
“放屁!”
趙桓氣得爆粗口了,“吳晉卿你有力氣廢話,就還死不了。腸子流出來,縫回去就是了。朕早就準備了軍醫官,你給我老實養傷去,至于這個興漢侯,誰也搶不走。不過朕也提醒你,要想世襲罔替,你他娘的還要多立大功,聽到沒有?”
趙桓的臭罵,讓身邊幾個人吃驚非小,吳玠張大嘴巴,遲疑少許,一顆心居然放心了,頭一歪,昏了過去。
此刻軍醫官早就到了,把吳玠抬到了專門的帳篷。
自從牟駝崗之戰以后,趙桓就不斷搜羅軍醫,要說有多少神醫高手,包治百病,那是扯淡。
但像什么外傷啊,正骨啊,軍中還是非常強悍的。
軍醫檢查了吳玠的傷口之后,眉頭緊皺,半尺長的傷口,流出體外的腸子足有好幾根…幸運的是腸子并沒有破裂,不幸的是沾染了臟東西,處理不好,可是會感染的。
軍醫簡單查看之后,立刻讓人取來燒過的刀子,先割下腐肉,然后用鹽水清洗傷口…再把腸子塞回去,而后用腸線縫好,上藥包扎…
整個過程,吳玠幾次清醒,幾次疼昏,凄厲的慘叫,簡直比殺豬還凄慘萬倍。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吳璘在旁邊看著,也是不寒而栗,那可是人啊,不是牲口,割肉,洗腸,然后塞回去,縫合…乖乖,這是地府才有的手段吧!
這哪是軍醫啊,簡直是地獄的惡鬼!
他都嚇得不敢和軍醫對視,這也太恐怖了。
倒是軍醫官,笑容可掬,“這種傷我處理過五十多個,放心吧,有十多個活下來了,吳侯爺福大命大,會長命百歲的!”
吳璘瘋了,我他媽的謝謝你八輩祖宗!
有你這么安慰人的嗎?
吳璘也沒招,只能小心照顧兄長…當天夜里,吳玠就開始發燒,軍醫過來之后,就給喂藥,又過了難熬的兩天,吳玠的體溫開始恢復正常,神志也清醒了,居然知道餓了,嚷嚷著要吃東西。
軍醫長出口氣,立刻準備了小米粥,而后又對吳璘道:“你也別守著了,趕快休息吧,萬一興漢侯活了,你死了就不好了。”
吳璘點頭,走到了門口,憋了好幾天的話,才總算有膽子說了,“你就不會講點好聽的嗎?”
軍醫哈哈大笑,“老子拼本事吃飯,想聽好聽的,去找你家仆人去!”
吳璘算是無語了,只能趕快溜了。
在吳玠昏迷的這段時間里,大宋清點戰果,終于有了確切的結論…
而最后匯總出來的結果,也讓趙桓的心里滴血!
首先是秦鳳路兵馬的情況,戰前兩萬六千人,戰后僅余下一萬二千,慕容洮和張忠戰死,只余下劉錫和喬澤兩個主將。
吳玠所部,戰前近三萬人,一戰之后,只余下兩萬不到,大將張中彥殉國,李彥琪重傷,狀況比吳玠還糟糕,能不能活下來,還要看天意。
李世輔的黨項騎兵,五千人出去,戰后還活蹦亂跳的只有五百人,意外成為了整個軍中,戰損比最高的一支人馬。
當李世輔領兵回來的時候,從上到下,全都對這支黨項騎兵抱以最熱烈的歡迎,再也沒有人會質疑他們,這些勇士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證明了,他們無愧炎黃子孫!
上面這些兵馬死傷慘重,其實跟吳玠的策略有關系,他把這幫人當成了炮灰在用,這也是吳玠惶恐不安的緣由。
這的確很殘酷,但也不得不說,是一個很有效的策略。
相比之下,御營的損失就小很多。
劉晏的御營騎兵損失了一千五百多人,韓世忠的御營中軍,損失五千有余,趙桓的親衛甲士,損失了六百多。
只不過這個結果并不能讓趙桓滿意,相反,趙桓無比憤怒!
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姚平仲!
這個所謂的將門虎子,竟然在大戰之中,失去了蹤影,經過仔細翻找之后,并沒有發現他的尸體,聯系到歷史上他的作風,趙桓幾乎能確定,這家伙當了可恥的逃兵。
御營司在成立之初,前軍岳飛,中軍韓世忠,左軍劉锜,騎營劉晏,這是趙桓的嫡系,至于右軍姚平仲和后軍王淵,屬于妥協的結果…而偏偏這兩支兵馬,相繼出了問題,王淵能以身殉國,還是好的,可姚平仲失蹤,是趙桓無法接受的。
他已經降旨,無論如何,也要把姚平仲揪出來,明正典刑!
不過到此為止,御營司的使命也即將終結了。
趙桓打算進行徹底整軍,擴充兵力,訓練將士,積蓄軍械糧草,準備更大的戰斗,同時也要進行更徹底的革新!
說到了這里,這場大戰最大的紅利,呼之欲出…
趙桓贏了。
盡管他以數倍的死傷,擊退了金兵,但他就是毫無疑問的勝利者。哪怕是金人都不敢否認,這一戰的成色,遠非牟駝崗和胙城那種能比的。
道理很簡單,其實在金軍初次南下的時候,他們也在搖擺猶豫,幾次戰斗,都是把漢兒軍放在前面…不是說金人不想打贏,而是他們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殺進開封?滅了大宋?
貌似要損失不小。
威逼利誘,讓趙宋割地賠款?
偏偏趙桓又是塊死硬的石頭,根本不打算議和…
而到了這一次謀奪關中,金人的戰略目標已經很明確了,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拿下關中,作為西路軍的根據地,隨后南下巴蜀,或是順流向東,滅了大宋。
沒錯,在過去的幾個月里,金人內部經過討論,基本上堅定了看法,不惜一切代價,問鼎中原!
一定要把中原的花花世界,拿到自己手里,至少也要像北魏那樣,占據半壁河山…趙桓不是要打持久戰嗎?
那就打下去!
只要奪取了整個黃河流域,金兵就有了足夠的本錢,到時候還不定誰撐不住呢!
而這一切的目標,全都在這場失敗之后,化為了泡影。
關中堅如磐石,大宋穩如泰山!
“恭喜趙官家,從此中興有望!”耶律大石站在龍纛之下,抱拳拱手,朗聲祝賀,他的身上還披著趙桓贈送的狐裘…兩位皇帝陛下,會師了!